我说完,再不肯留,提起裙角便跑了。眼泪却簌簌往下落,我抬手恨恨地擦拭,这样一别,已是海角天涯。
如婳和青鸢瞧我这样神色仓皇,且眼圈又红了,便上前来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何以这般仓皇?”
我强自笑一笑:“方才被沙子迷了眼,急着找你们呢。”
如婳闻言便上前轻轻吹着我的眼睛,呵气如兰。
我暗自定下心神说道:“咱们回凤台罢。雪樗公主已然选好了驸马,可是慧静公主却还没呢。”
我同如婳青鸢一起回了凤台,见慧静公主还端坐于此,心里不由感伤。雪樗公主已然得了好归宿了,不知却要平白添了多少伤心人。
慧静公主很是安和,容貌也是温婉。她并没有想出什么句子来招驸马,我便问道:“公主既然没有试题要来招驸马,那么如何选呢?”
只见她温婉一笑:“哪里能够和芙宜一样选得才貌双全的驸马来呢?何况,孤是招驸马,而并非是招个文状元呀。”
我拿着团扇掩面而笑:“公主心意很是珍贵。”
她不动声色,同我起身一起伏在凤台上,正好风大了些,她手中一直握着的团扇便被风吹着了,直直掉落了。却被周围郁葱林立的树木挂住了,一时间反倒不知该作何是好了。
正巧沈遂风瞧见了,便蹬脚腾空,轻松地拿到了高大的树上的泥金团扇。他风姿佼佼,甚是合度,想来公主也不会无意。
我笑着回头看了慧静公主一眼,果真她的脸变得红了,我笑着打趣儿道:“方才还说是不招文状元呢,现下反倒要招来一个武状元了。文武状元今日可都被二位公主选走了,当真是好福气呀。”
她红了脸说道:“娘娘可说什么呢,忒不检点。”
我细细打量着她,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她泛着红晕的脸上:“哎呀,公主未尝吃酒,怎的脸却先红了?”
她不经意地摸了脸,自觉失态,便随口道:“娘娘还未曾吃酒,却也先说浑话了。”
我只是淡然笑着,不置一词。
见她羞得满脸通红,倒也是不再打趣儿她了。
也是见她这般,想到了娉婷。推己及人,便知晓物伤其类了。
正巧沈遂风将团扇送上来,正对着慧静公主类若酡颜的面容,两人倒也都是呆了。
我好巧不巧地轻咳了一声,二人皆是反应了过来。
沈遂风将团扇交由公主身旁的侍婢蒹葭和蒲苇,公主因为我的话,红着脸道:“别的男人碰过的东西,孤不要。”
我暗自笑了,正巧沈遂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神色是我不熟识的。我只觉尴尬,便不作任何动作。
沈遂风仍然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我却瞧不出什么来。便寻了一处坐下,不再将视线投在慧静公主那处。
“既然如此,那么便请二位代公主收着罢。”说罢,便径自下去了。
慧静公主也是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刺心了,因此自悔。我去安慰她:“公主别急呀,那位啊,是我母家的兄弟,为人最是潇洒不羁的。你只瞧他方才作风便可见一斑了,因此无需自悔。”
公主低下了头,我会意,便让蒹葭同蒲苇勾名去了。
如此一来,二位公主的婚事皆已有了着落。其中,有我为之潸然泪下的,也有我为之真心祝福的。
但是,无论是那一样,都与我无关。至少,没有什么直接利益与密切关系。
我想着我也不方便去过问这些事情,只当做不清楚便好了。
反正我是再不能够得到无尘的心了的,不管是谁都一样……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被如婳和青鸢小心翼翼地牵下凤台,回了碧凰宫。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竟像是约好了似的默契,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流,有的不过是连日来的惺惺相惜罢了。
我抚摸着肚子,渐渐地走向属于我自己的归宿。那个气派辉煌的宫殿,才应该是我的住所。
那才应该是我的归宿呵!
而后我曾经有去那处寻找我遗落的青玉笄,结果遍寻无获。我想或许是无尘曾经回来瞧过顺手拿走了也未可知。
更可能的是某个识货的小内监或是侍婢捡了去,总之我是再没有办法找回来的了。我是注定了不会拥有那支青玉笄的了……
而后二位公主的婚事已然定了下来,因此玄真揣度太后意思是要好好操办,因此封了好些赏赐到沈府和曲府。又是因着被选为驸马,无尘破格晋封为平侯,却也保留着原有的枼侯官爵。而沈遂风则是授予二等官爵,受尽荣贺。
而公主的下降礼则都定于八月初二日,正好是哥哥迎娶姚家意浓后一日。我连日来的操劳是我倍感疲乏,因此休息了好些日子才渐渐回了精神。
哥哥的婚礼,我是有幸得玄真恩旨,和娉婷会府观礼。我因着身子不适,没有去向玄真谢恩,而玄真也嘱咐了让我好好安胎,我便也没有再去了。
直到七月底,玄真派了十数车辆护送我和娉婷出宫去。
我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心中越发激动。
此番出宫,规格制度竟像是省亲的规制,也是前所未有的荣耀。我因身孕得以受惠于玄真已然是不可多得了,现今他这般将我放在心上,我更是感激他。
父亲早已领了林府众人站在府邸前等待,前头的太监会看准地段然后先行去用大红喜色鞭炮报信,然后跪接。
我将手伸出垂帘外,交由如婳,踩着矮凳小心翼翼地下了来。我看着父亲愈见激动的脸,心里也几欲潸然。但是不可以违了祖制去,只能够让众人行跪拜大礼,方才能够进府。
进了林府之后,说说话也需要用屏风或是珠帘隔开,不能够私下见面。我虽一时难耐欣喜,却也不得不依礼而行。
众人都按着位置做好,我端坐在最高位上,同他们说着家常话。
“父亲,近些日子来,可还安好?”
“劳娘娘挂心,微臣很好。”父亲站起来躬身说道,表情也甚是恭谨。
我隔着重重珠帘打量着众人,发觉各人都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了。父亲与我原不该行君臣之礼的,我亏欠父亲的,是一个女儿原本该守在父亲身边承欢膝下,让他安享天伦之乐的。而我,却并没有。
“父亲安好便好了,我在宫中也时时刻刻想着父亲,念着林家众人。”我只觉眼眶干涩,似有千般不适,我抬手微揉了眼,却什么也没有,更觉难过。
众人一时也都无话,我又絮絮说了几句,大家一时也便散了。
夜晚风习习,凉快又是清透。
娉婷在我身边,我同她回了从前的姱园。那里曾经是我们嬉笑玩乐的地方,我与她此刻并肩而行,心中感慨万千。
我们都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女孩儿了,现今都已经有了各自的思绪各自的人生。娉婷的人生虽还长远,可是这般心素如简,也不得长久呀!
我虽然不希望娉婷入了王侯之家,但是啊,我并不是瞧不出宸王爷对娉婷的情意。
如果,娉婷得以觅得良人,那么宸王爷未必不行。
我心中有了成算,回头瞧着她,淡然说到:“娉婷,你当真要这样子过一辈子么?”
娉婷也是云淡风轻道:“姐姐,我不比你,我没有你那样的灵慧心思,根本看不出人心。而我难得有了心爱的人,却不能够同他在一起,姐姐,物伤其类,你应当知我此刻心思的。”
我心中自然知道,她仍旧还是放不下流云,正如我还是放不下无尘一般。我无法再去强求她,但我却不死心,偏要再问她:“那么你自己的心呢?你的心你连自己都不要了,怎么还会装得下一个沈流云呢?娉婷,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的心,你何尝自己看得清楚了?”
“姐姐,你根本就不晓得,当初七夕那晚,他分明说过要来娶我的。而他也并未背信寒盟,他是来了的,可是我却不能同他在一起。”她从前似火的性子如今倒成了一波静水,不起波澜。
便是连话语也变得这样沉寂得如一汪死水
我何曾有听过她这样的话语,我便轻轻说道:“娉婷,你还是在怪我罢?”
“是么?我还在怪你么?”她垂首喃喃道,似乎也像是在问自己。
“姐姐,如今已经时过境迁,我不愿意再想起从前。”她轻轻吸一口气,又是缓缓吐出
来,“姐姐也是明白的,当初并非是如此顺遂的,姐姐与我,皆是希冀着静好岁月,咱们既然已经是不能够过上琴瑟在御的日子了,那么为何就不能够让自己余生的岁月过得安稳些呢?姐姐,我知道你不是出于恶意,只是如今我再没有从前的那份心性了,我也是再不能的了。”
我微微有些难过,似是喟叹:“娉婷,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从来就不是自己的。而咱们的命运也都不能够由自己掌控,这些都是注定好了的事情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娉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同我走着。夜风习习而来,清风拂面甚是舒适。我腰间的穗子环佩叮铃有声,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也许罢,我和娉婷的人生都是身不由己。
这样的人生,我却要继续过下去。
因为我的整个人生都是要走完的,我还有我自己,和我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