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那日,正是我荣华开始之时,但却也是彻底埋葬我喜乐的日子。
我同一起得以晋封的众位妃嫔按照等级跪在太庙里接受晋封,太庙里闷热难当,我头上又是重不堪言,各类的珠宝钗钏都像是不要钱似的佩戴,身上的锦琉如意缎绣五彩朝云朝服光鲜亮丽,又陪着红玛瑙串子,甚是相得益彰,华贵无比。可是啊,富贵荣华能几时呢?
我听着宣旨的公公读完一大段的告词奏文以及册封的内容,已经是出了汗,后背湿湿的,像是一种虫子在缓缓蠕动,那种黏腻的感觉令我倍感煎熬。
在太庙受完封诰之后,还需要去凤仪宫聆听皇后教导,方才礼成。若是少了听封这一个环节,即便得了册封,终归还是有名无实,徒有其表的。
我与众人一同去了皇后宫里,凤仪宫仍旧还是那般繁荣样子。
皇后端坐于凤位之上,口中说着一成不变的册封说辞:“咨尔昭仪林氏,德茂皆著,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婕妤苏氏、容华乔氏、德仪秦氏温婉端庄,仁德淑惠;嫔年氏、嫔曾氏、嫔上官氏、嫔姚氏、嫔纪氏毓秀名门,钟灵氏族;望你们持恭谨慎,承兆内闱,绵延子嗣。”
我们听封完,便齐齐叩首:“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一切都完毕之后,便听得皇后说道:“修净,去请昭仪起来。虽说时值盛夏,地上到底还是冰凉。跪久了也不好。”
我不经意瞥了众人一眼,见各人神情各异,我却突然想起了前两日在太后宫中的栀子插花。
太后这般令我注意到那插花,想必也是这个意思。皇后如同栀子,是众人拥簇的对象;而我此时便是周身的草茉莉或是紫薇白薇,凭借着身孕以得晋封;另外几朵丁香便是现下几位因我的身孕而受封的妃嫔了,虽不起眼,但是也为人注目。
太后竟这般愿意提点我,是我始料未及的。
“谢皇后娘娘。”我微欠身,福了一福。
“众位妹妹也都起来罢。”
“谢皇后娘娘。”众人一齐起身,坐在身侧的椅子上。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复又说道:“雪樗公主和慧静公主也已经到了将要下降的年纪了,太后的意思同本宫一样,都是要好好操办。更兼之雪樗公主生辰将至,太后说是要在那日为她凤台选婿。不知众位妹妹有何想法?”
一时之间众人也都无话,我笑着附和道:“太后这样的意思极好,宫中连日来的热闹也是好事一件。天下好男儿这样多,是该为两位公主好好择选驸马才是了。”
皇后娘娘唔了一声又道:“只是尚且不知道该宴请哪些王公大臣才是,本宫也是拿不定主意。既不能请少了,显得天家小气,也不能请多了,白白费了银子。”
我略沉思一会,有了主意便道:“皇后娘娘愿意听我一言么?”
皇后随意说道:“看来昭仪已经有了主意,你便说一说,错了也无妨。”
“自来凤台选婿都是公主最好的归宿,能够按照自己心意才择选驸马最是圆满不过的。而宴请的人自然要年龄符合,官位也不宜太小,样貌也需要稍稍出众些,因此便刷下了一批来了。而各个王爷自然也是需要宴请的,否则传出去了,反而不好。另一件,便是不用去请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臣们,只需要将他们族中的成年男子,年龄适宜的召进宫来参加宴会便可。”
“昭仪所言,深得我心。本宫想的也同昭仪差不离了。”皇后笑意盈盈的,带了份娇柔,面容也甚是温和。
“不过是有娘娘珠玉在前,臣妾的心思便算不得是什么了。”我笑着说道,“何况两位公主至今尚未出阁,也的确是该为她们好好操办了。”
“也是,今日便先这样罢。你们也都累了,都歇着去罢。”
“诺。”
我们几人一同出了凤仪宫,但我却没什么倦意。只是觉得有些闷热,便让青鸢陪着去太液池了。
方才走到太液池不远处的兰馨亭,便瞧见沈遂风同洛亦华并肩在那里说话。因着隔得远,话语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偶尔有几句清晰。
沈遂风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我瞧你最近总是爱来这太液池,到越发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洛亦华淡然道:“什么爱不爱的,世上本没有一成不变。我这般你便不明白了,可见你自己反倒不明白。”
“你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却过分得失于精妙了。何况咱们哪里能够自己做得了主,不过是人活一口气,不平白辜负自己便是。咱们又不同宸王那样潇洒,却也放不开家族性命,本就是羁绊,如今倒又添了心事,如何能够明白得过来呢?”
“我倒懒怠搭理这些烦心事,你只瞧当日皇上让我们布置扶苏殿及旁的景致时有多上心,便也能够得知一二了。我是想着那位不同于旁人,着意添了许多东西,看来那位也喜欢。”
“从前你接着这些毫无关系的旨意时最是心烦的,怎的当初便允了,还这般上心?我倒是愈发不知你的心思了。”
“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好奇罢了。你那时不也是这般的么?”
“说得倒也是,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见着了,也是惊艳。”他一顿道,“你……不会?”
“什么不会?如今不方便谈论这些事情。”洛亦华轻声说道,我渐渐有些听不清他的话了。
青鸢在一旁不知听明白了多少,我正犹豫间,瞧着不远处景嫔同苏婕妤等人来了,便准备打道回府。
青鸢扶着我,缓步往回走。正好和她们碰面,说了几句话。
“参见昭仪娘娘。”她们几人都是微微欠身行礼。
“都起罢。不知各位姊妹们是怎么了,来太液池游玩倒像是谁下了帖子一同邀来的。”
“不过都是学着娘娘的雅致罢了。”苏婕妤轻声道,“娘娘怎的就回了?”
我不便于开口,使了个眼色。青鸢会意说道:“娘娘的安胎药都还温着呢,怕是凉了喝,又喝不好,因此便准备回宫去了。”
“原是这样,那么娘娘便请回罢。”说着,同众人为我让出一条道来。我衔着得体的笑容,从她们中间走过。
“恭送昭仪娘娘。”我并未回首,身后也依礼传来了恭送我的声音。
但是我心里也知晓,方才我这样,也是算好了的。想来洛亦华和沈遂风也都听见了,必然绝口不提方才之事。
我听了他们的议论,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碍于身份有别,也不好发作。
更兼之我怀有身孕,更是不能够轻易动气的。静静地想了片刻,便也不再暗自郁结了。
回到宫里了,又瞧见玄真和太后皇后封了好些赏赐下来了。其间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赫然醒目,我见了也是欢喜,便教如婳拿出来摆在床头。
如婳正摆着呢,青鸢去端了安胎药来。我接过,一饮而尽。
如婳便道:“娘娘最近思绪好些了,倒也托赖了胎神的福。”
“是了,娘娘寝殿自然有胎神镇住。”青鸢也说道,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娘娘可安心了便是。”
我笑着将碗递给青鸢,一旁又说道:“哪敢不安心,太后皇后那里日日请了人来问候,你们好好答着便是,只是我有多少不耐的。皇上也是成日里问着,总是教我心烦。现下可算是安稳了些,心绪也便平和了下来。”
“奴婢瞧着娘娘前些日子倒的确是烦闷的,现下好些了,也算是好事一件。”青鸢想起今晨皇后所说一事,便同我道,“奴婢听皇后娘娘说,太后准备同她好好操办雪樗公主和慧静公主的婚事呢。”
我知晓她忧虑的,只是一件,我尚且拿不定主意。
她见我不说话,复又说道:“奴婢看雪樗公主虽非太后亲生,但是却也是已故的祉太妃唯一所出的,身份地位倒也是和太后亲生的慧静公主不相上下。即使这样,那么问题便出在如何好好操办这一事上了。若是将雪樗公主的婚事办得好些,难免太后和慧静公主不乐;若是将慧静公主的婚事办得好些,太后又得要说皇后不懂事理,无论是偏向于哪一方,都难免彼此吃心。太后,这是在考验皇后呢。”
我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裳上的流苏穗子,说道:“其实皇后大可以都把婚事办得一样,但是祖宗的规矩又立在那里呢,她也不好违拗了过去。正在伤身,却也不好问咱们,因此我怕她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更何况,两位公主到底不是一样的身份,也不好随意去弄。太后也是有心考验,皇后自然是要用心的了。”
“那么娘娘以为要如何?”如婳摆好白玉的送子观音后,随口问了我一句。
我看着那样光洁的色泽,曼声道:“这哪里是要咱们操心,不理会便是了,否则终究是落了个僭越的名头去。”
青鸢带着笑容说道:“看娘娘这般胸有成竹的,想来是有了主意了。”
我只是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青鸢,那日去太后宫里你也看见了那花瓶的,那插花的手艺甚好,你去同皇后宫里的修净姑姑讨教一番。”
青鸢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继而抬头有了自信的笑容说道:“娘娘所说的,奴婢明白了,必定不负娘娘所望。”
我笑着看青鸢走出殿里,换了衣裳,又小憩了片刻。
直至午时才起,见着青鸢,便慵懒问道:“如何了?”
“幸不辱命。”青鸢眉眼灵动,甚是妩媚,“娘娘所吩咐的,奴婢都转述给了修净姑姑,且又说了太后宫中的插花手艺,姑姑也让奴婢告诉娘娘,要谢娘娘提点,待到一切准备完善后,还会亲自上门道谢。”
“你没拒绝?”
“奴婢知晓娘娘最厌烦这些事情,便都推脱了的。”
我很是满意地看了青鸢一眼,的确是个伶俐有慧根的,这样善知人心,将来的前途那是不可限量的。
我不再说话,让青鸢拿了《诗经》来让我看,这样一个下午,光阴也便轻易地被我打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