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起得有些晚了,但还是依礼梳洗好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哟,都来得这样早呢。”我笑着打趣儿,青鸢和如婳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进殿。
皇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我一眼:“谁能有你这样的好福气呢。咱们来得早,却没你福气大。说多了也是白搭的。当真应了‘福来诸事不须求,意外得金岂在谋。蠂恋池花萦径草,只因气候两相投。’这句谶文了呢”
我笑着缓缓坐下,略敛了衣上的流苏,笑道:“这哪能呢?”
皇后道:“现下宫里宫外谁不晓得皇上的恩宠你占了头份,如今好福气也是占了头筹的。咱们也想要有个像你这般的好福气呢。”
一旁的湘嫔也笑和:“现下啊,就数娘娘的福气最是盛大最是深厚的。嫔妾哪能够与娘娘相提并论的呢?那样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抡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罢了。”
我听了,欢欢喜喜应道:“瞧湘嫔这样会说话,让旁人听见心里也不多心的,反倒是亏了有你在,要不然生出多少事儿来我还是百口莫辩的。”
一旁的乔容华笑道:“娘娘也只疼会说话的罢,咱们这些人笨嘴拙舌的,真真让人恼了也不晓得呢。”
皇后听了扑哧一笑:“会说话有会说话的好处,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的好处,哪能够一并而论的?更何况你们又得晋封了,可不是好事一件?”
乔容华道:“也托赖了皇后娘娘与昭仪娘娘的福气,更兼之小皇子的福气呢,否则,多少年挣不来个好前程的。”
皇后娘娘若有似无地喟叹:“昔年同已逝的盈妃一同进宫的人,都承了皇上的恩泽,如今你们更是有福的,方得了眷顾。”
湘嫔漫漫道:“嫔妾们自然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怀皇后娘娘的眷顾的。”
皇后淡淡道:“如今本宫可不要你们记得本宫的眷顾,只消多多替本宫和皇上照理昭仪腹中的皇嗣,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呢。”
我越发不明了,便道:“昭仪,什么昭仪?”
皇后这才抚掌道:“咱们说话,你不听着也就罢了,如今听得倒是越发呆了,竟连自己被册封昭仪的旨意都不晓得,真真厚福,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皇后娘娘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没有不笑的,我亦是笑开了怀道:“臣妾哪敢呢,皇后娘娘可别赖了这样大的罪名于我,我如何敢当得起呢?别说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就算是借我十数个胆子,那也是不成的。谁说吃了豹子胆就真成了豹子了呢,臣妾最多不过是色荏内敛罢了,如何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放肆呢,可再别折煞我了。”
“真真是张猴嘴,”皇后一笑,发髻上的金边足赤春荣步摇晃在耳边,越发衬得她明艳动人,“青鸢,如婳,还不赶紧着多让你们主子喝些安胎药,好好定定自个儿的性子。可别让她多说话,折了舌头还讨不着好来!”
如婳与青鸢听闻,笑得不停,青鸢便道:“回皇后娘娘,咱们是不敢的,谁不知娘娘的性子呢。便是几十碗的灌下去,谁能改的掉娘娘一张巧嘴呢。”
我笑嗔道:“好你个小蹄子,感情连你也是要坏了我经商的道路了。”
“这是何解?”皇后笑着问道。
我拿着帕子掩了嘴笑道:“方才青鸢可不是说臣妾是巧嘴了,那臣妾倘若不经过这巧嘴来怄一怄各位姐姐,谁还肯疼一疼我呢。”
“真是没法子了,瞧我们这样多张嘴,倒是比不得她那一张巧嘴的。真真当得‘巧舌如簧’四字才罢呢。”皇后笑得不止,一双眸子愈见清亮,倒是勾人。
“呸!什么巧舌如簧,臣妾原本是不知什么巧舌如簧的。”我笑着扶正鬓边的扭丝缠碧的步摇,“今日一见众位姐姐,我方才知晓的。”
“你这样嘴,最是不肯饶人的。”皇后止住了笑意,方才又问起一事,“你妹妹怎么不随你来,本宫倒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了。”
我故作委屈道:“你们都听听,如今来了个比我要好的人儿,皇后娘娘倒是不肯疼一疼我了,到看着我,念着我旁的人了。”
“你这妮子倒是促狭,哪有同自己妹妹还吃这样无名的烂醋呢,没得教人笑话。”皇后微嗔,收敛了些许笑意。
我仍是笑着道:“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谁没个不懂事的时候呢。倒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笑一笑可不是比哭着要好些许么?臣妾妹妹总是不爱说话,倘或各位姐姐再不同我说说话解解闷,我可真是要憋屈死了。”
“你可要照看好自个儿的身子,你现下是千尊万贵的,旁人谁能比得过你去?没得说出话来都剌剌的,再多分心思终归不好。”皇后淡淡嘱咐我几句,“和你们说笑会子时间也过得快,人又倦了,倒不如各自散了。青鸢和如婳好生扶了你家主子回去,每日必定得要督管着起居饮食,可别误食了生冷的东西,每日的安胎药也必得按时服用,倘或有不依的,尽管来回了我,看我不给她点颜色瞧,竟不知也没个好歹的。”
我听了红着脸道:“皇后娘娘惯会如此,给了臣妾颜色瞧,却又让臣妾看完了开了染缸出来,臣妾可是要左右为难着的。竟也不是臣妾不识好歹,只是难以胜任,不得从命的呢。”
一旁的妃嫔们都笑出了声,凤仪宫里已是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大的热闹了。众人倒也都是意犹未尽地离开,各自回各自的宫里去了。
我也是说了半日的话,有些倦怠了。回了宫去,照了孕期的日常饮食一条不误地去做,生怕出了事情。
也是不敢近麝香红花当归枳实等药物,更不敢行敷铅粉一应的伤害腹中胎儿的事情。一时间许多习惯都已更改,每日只是服用安胎药及对胎儿有所助益的血燕、核桃、红枣等一起做就的补养品。
如此过了几日,长钰领了旨意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咨尔妃林氏,乃公林承胤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昭仪。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
我携领着一众侍婢接旨:“臣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我被众人扶起,簇拥着坐下来,长钰便道:“娘娘可是头份的福泽呢。”
我哪里是不晓得的,便笑道:“知晓公公难免为我费心了,如婳,带着公公下去吃杯酒罢。”
“娘娘客气了,奴才可还有事儿,不敢耽误的呢。”他倒是拒绝地快,我心中只一笑。
“公公这可是瞧不起我了,众人皆知公公虽说忙碌,但是吃杯酒的闲工夫总该还有。如今拒绝了,可不是这儿蓬门小户的,脏了公公的玉靴呢。”
“娘娘说话可真是厉害,分毫饶不得人去的。”他笑笑,“奴才也不是这样的意思,娘娘只看着这份旨意便晓得了。倘若不是敬重娘娘,谁还巴巴儿地捧了来呢。”
“说了这么大车子的话,公公总该吃杯酒润润嗓子。旁的事儿纵然是重要不过的,可是公公也得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呢。何况皇上那处是离不得公公去的,公公这样劳心费神,再不爱重自己,可不是负了皇上么。”
他这才笑着答应道:“哎,娘娘一番话倒是让奴才醍醐灌顶,明白了一通呢。任是古时贤人几番长篇大论的,都不及今日娘娘跟前听得的这番话呢。奴才可是受教了的。”
他惯是个会知人心的,我也就是笑着说道:“几杯薄酒,公公可要笑纳呢。莫不要吃喝惯了山珍海味玉盘珍羞,便不拿我这宫里的东西当珍宝了,那我也是不依的。”
“这哪敢呢?娘娘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折不折煞原不是我说了算的,公公心里啊,明镜儿似的。”我笑一笑,“如婳,怎的还愣着呢?赶紧着带公公下去吃杯酒水,驱一驱心里的不快去。”
“奴才可没有什么不快意的呢。”
“公公在我这都因着我孕中多思而碰了一鼻子灰去了,可不要好好吃杯酒,我正是先打了公公一耳光,又回头赏了一颗糖呢,当真是不该呢。”
“娘娘风趣得紧,奴才们喜欢同娘娘这样的人说说话。”
我嗯了一声,如婳便同长钰一起退出去了。
青鸢在一旁说道:“公公的意思,想来也是皇上的意思呢。”
这一句虽说得没头没脑,我到底还是一听便明白了,微笑着说道:“那长钰是什么人,都是从小跟着皇上,跌滚摸爬惯了的,自然知晓人心喜恶。他呀,这是在向咱们示好来了呢。”
锦合与锦如一听道:“不能罢,他都已经是富贵的人了,还要向娘娘求富贵么?”
我听了,只笑笑。恐怕啊,他要的,我未必就能给得起。
“你们方才也都瞧见了,我这样无礼地试探他,他竟也不恼,换做是旁人,指不定要怎么样了呢。”我冷笑一声道,“他是再滑头不过的了,谁能够从他那里捞着点好处来呢。”
青鸢听我这样说,不由出口道:“呸呸呸,娘娘现下说这些做什么。总还得顾及着腹中的皇嗣罢?说话也越发没了忌讳了,小皇子尚在腹中,哪里能够听得这些不堪的粗话,娘娘只当是为小皇子积福积德,再不要管这些伤阴骘的事儿了。”
我颇为欣慰地看了她们一眼,手轻轻抚上平坦的肚腹,嘴角的笑意也是渐渐地温和下来了。
如今的我,再不会是孤寂一人了。
即便我没有得到毕生所爱,那又如何呢?如今,我所期盼的,和当初所期盼的,根本就是背道而驰的。我求而不得的东西,都将被我视若珍宝,可我无欲无求的东西,也都将被我珍而重之,如此,我反倒是最过得幸之人了。没什么好再去哀伤了……
我如今想要的,不过是随遇而安的日子。我的安稳生来就比旁人的少,如今,全然交由玄真以及腹中的孩子,再不能够支出交予旁人去的。
我如今暂且搁下恩仇,也算是我私心一回罢。
但望,我没有辜负无尘,也成全了玄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