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玄真终是来了漱玉斋。
我见他颇有疲惫之色,便扶了他去坐着。他笑一笑,说道:“朕这么些年,虽同她没什么情分,但是她也侍候了朕几年,朕想晋她为贵嫔,你介意么?”
我听了,心不由一颤。果真,果真是情分二字,我这么些时日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装作面不改色道:“皇上做主便是了,臣妾又能说什么呢?”
他看了看我,复又道:“朕知晓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烦恼,但是朕下了旨意,唐家没为官奴,永世不得入京。朕也得给她一份恩典,不然朕岂非凉薄?”
“臣妾不敢。”我强笑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贵嫔之位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做主便是了。臣妾不敢有怨言,也不敢阻扰皇上决定。”
这么些时日,我花的心思,竟然全都白费了。我心中很乱,却又听他道:“你说什么封号好?”
“这些事情,臣妾不敢做主。”
“你说,朕想听。”
“任昉的《王文宪》序有言:‘穷涯之返,盈量而归’。”我不甚在意说道,“做人做事,知足才是好的。”
他看了我一眼,那样深邃的眼神里,我却瞧不出任何其它的东西。
而我却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唐家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唐之仪便比我还有胜算。我不能够容忍有这样的事情。
唐之仪,她自己作恶多端,却并未如同旁人那样,得皇上护佑。我心里有了成算,却又不愿意自毁长城,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皇后宫中穿了来消息,召集众妃去凤仪宫侍疾。
我与皇后同气连枝,有着共同的敌人,难免惺惺相惜。我很是可怜皇后这样的悲惨,她曾经风光一时,如今却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我见着皇后的时候,她正在床上准备服药。周遭一应妃嫔皆是站在床榻左侧,我见着晋封之后的唐之仪已经不敢再张扬,只是脸上的傲气仍在。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此番人世周转,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自然该好好整治这样暗波汹涌,乌烟瘴气的后宫了。
唐之仪,盈贵嫔。今日,可就到此为止了。能让你做这么久的宫妃,真是不枉我这前几日好生照拂你,也不枉众位姊妹暗自容忍。
想到此处,不觉在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想必今日,你一朝失势,自是不乏人心大快之人,亦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墙倒众人推,今日之祸,何尝不是你素日来欺人太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全太医及其太医院医术高明的太医皆在此处,独独钟倾爱没有来。我是知晓的,此番牵扯进来的人,都无法避免鱼死网破的后果。我承诺过,要保他无恙。
众人皆在以银匙验毒,我瞧着修和姑姑端着那碗汤药,那是出得极好的彩釉绘珐琅的碗。我想着皇后如今病痛缠身,见了这些难免心中不痛快。便吩咐了旁人换了平日里用的冰玉碗,添上一个玉犀汤匙,那汤匙有验毒的功效,我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即便验地再细致无误,也禁不住他人暗害。
我笑一笑,身心却是疲惫的。
太医皆是验过了毒,修和姑姑上前去喂药,唐之仪却半途接了过去,准备为皇后服侍。
众人皆是惊诧不已,我也是不解的。平日里唐之仪对皇后皆是无礼数可言,如今却一反常态,当真令人不解。
但我转念一想,她如今失了君心,又无母家可以依靠,自然要为自己谋一谋出路了。
还未想完,便听见“叮”的一声,原不想是唐之仪的镶珠护甲不小心掉入皇后的汤药中。修和姑姑原本想要重换一碗的,但是皇后却摆摆手气若游丝说道:“罢了,她有心便是最好的药了。”
我们也都不甚在意,继续看着。我和諠宜夫人对视一眼,见她格外镇定,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也放下了心来。
皇后脸色苍白得微微泛出一丝青玉的颜色,双目也不是很清澈。唐之仪此刻小心翼翼地喂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拿着玉犀汤匙舀了一匙汤药,慢慢地喂进皇后的嘴里。有些汤药留在皇后唇角,她拿了随身的绢子为皇后擦拭嘴角的一丝药渍。
如果旁人不知她往日作风,那么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对感情要好至极的姊妹。可惜,这不是。
当唐之仪要喂皇后第二匙的时候,皇后唇角渐渐沁出一丝血。皇后轻轻咳了一声,顿时呕出一口紫黑色的血,那样深沉的颜色,我见了直欲昏沉。
当下凤仪宫乱成一团,全太医检验许久过后,才惊声道:“是毒!皇后娘娘是中毒所致!”
我一时惊诧,方才早已验过毒的,如今又出了中毒的事情,又是怎样一回事?唐之仪更是害怕,脸色发白。
“胡说!”諠宜夫人厉声道,“方才都是验过毒的,全太医这是蒙我们么?!”
全太医立时说道:“微臣方才的确验过毒的,但是方才是无毒,可皇后娘娘分明是中毒所致。微臣医术浅薄,可是也不敢蒙各位娘娘啊!”
他方才说完,玄真便急忙忙赶过来。握住皇后的手说道:“你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脸色惨白,额上又是布满汗水,她说道:“臣妾没事,皇上不要担心。”
玄真轻声说道:“你要好起来,朕与你夫妻同心,朕是天子,自然是会保你无恙的。”
皇后娘娘恍若未闻,复又道:“臣妾想求皇上,倘若臣妾有什么不测,皇上请不要伤心。臣妾此生,一直牢记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但是皇上是天下的皇上,并非臣妾一人的皇上。”
苏武的《留别妻》,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一直是脍炙人口的诗句。我也是喜欢这样的情,期待这样的情,但是我知晓,我是再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感情了。
因此,我也是很伤怀。
玄真极其爱怜地抚摸着皇后的额头,为她小心翼翼地擦去汗水。我何时见过这样温柔似水的他,一时不忍心,转过了头去。
众位太医一再检验,终是检验出此事因何而起。
原本这汤药里是没有毒的,但是期间发生了一件小事,我们谁都没有在意。唐之仪的护甲不小心掉入汤药里,而此药便生了毒。众人都明白过来,瞧着她,她顿时跪下:“皇上明鉴,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没有?若是没有?哪能够这样巧?
“请贵嫔娘娘把护甲交予微臣瞧一瞧。”全太医恭谨道,我心下一急,忽而想到,这全太医是唐之仪举荐的,会否……
“皇上,臣妾以为全太医一人瞧有些断然,不如众位太医一同瞧看。”我轻声说道,一时觑着皇后的样子。
唐之仪脸色越发苍白,交由身侧的侍婢弄月,由弄月将护甲交给众位太医一瞧。不一会儿,众人皆道:“回禀皇上皇后,此护甲里含了剧毒,因此才导致皇后娘娘中毒!”
唐之仪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声道:“皇上,臣妾冤枉!”
玄真气极,厉声道:“如今物证在此,你有什么好说的?!”
她听了忽而朝我喊骂:“贱人,是你!是你害我的!”
我听了不觉好笑:“嫔妾如何害你?”
她身侧一直颤颤的弄月忽而哭喊出来:“皇上赎罪!奴婢是被贵嫔指使的!”
唐之仪愣住,我在心里冷笑。
玄真皱着眉头瞧她,她哭得狠,脸也涨得通红:“奴婢被贵嫔指使去害皇后娘娘!贵嫔让奴婢去将剧毒涂到汤匙上,还信誓旦旦地对奴婢说,此事一过,她便是皇后,可保奴婢荣华!奴婢一时被猪油懵了心,请皇上饶过奴婢!”
汤匙上沾了毒药,自然是谁也不知的。那些太医验毒,是不会去查看汤匙上是否有毒的。我心里暗笑,却突然为她悲哀。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要如何自圆其说!”玄真一时气急,指着唐之仪,她吓得花容失色。
过了一会儿,她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忘说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她带着那种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諠宜夫人,又转眼来看我,口中还不忘对我们的怨毒之词:“贱人!你们诬赖本宫,他日必会不得好死!”
“诬赖?如今贵嫔娘娘也瞧见了,皇后如此,难不成是我们演的戏么?”諠宜夫人缓缓道,甚是不骄不躁。
我很是佩服她,如今这样的时刻,还能够泰然自若。
玄真很是不耐,挥了挥手,令人将她带下去。如今,唐之仪再不能威胁到我了……
那名小宫女也是被判了死的,临刑前还是楚楚可怜地瞧着我,我一时不忍,想要为她求情。而转眼看见諠宜夫人对我使眼色,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自毁长城。我撇开头,不再看她。
若是看着她,我就仿佛看见了无数女子在阴谋与诡计辗轧下共同的命运……
如今,我的心也变得残忍,再不复当初小女儿心思了。
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原来,我的心已经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