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日日夜夜思量太后的话,觉得心中大致是有了答案。只不过,我一直还是很好奇,为何姑姑没有死,而姑姑的孩子又是在何处?
我越想头也是越疼,于是只能够作罢。
方巧我正卧于榻上午休,玄真已然进来看我。
这些时日,他消瘦不少,而我略略是有些心疼的。
他侧身卧在我的身旁,我悄声无言,继而终究是忍不住,我便问他:“可还安好?”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只是用手拥着他,希望他可以好好的。
如此,我便这样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来,玄真已然离去。
榻上却仍然留着他身体的温度,我抚摸着,心里几乎要痛得不可遏制。
我俯身,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日子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太后的病令太医院众人都是束手无策。我也曾经私下问过钟倾爱,可是他的回答也是如同那些太医所说的那样:“太后沉疴入体,怕是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么?想当年,太后是如何手腕,令整个天下都握于她手。现今,却抵不过一场病痛。
果真,果真如此。
可是,我的疑问没有被解决,我心中的好奇却与日俱增。我很想要知晓,那段往事,究竟是如何的。
太后已近昏厥状态,平时无诏也不得私下求见,我虽然是好奇,但也不能够轻易见到太后一面。
玄真如今荒废朝政,日日夜夜陪伴在太后身侧。众人皆道他是个贤君,圣明庇佑,尽孝于前。而我每每听见了这样的话,只是为玄真心疼。
而我则是在这个时候,重登上九重城阙高墙,将万里河山尽揽收于眼底。
又是一年秋风起,归鸿却无信。芙蓉谢尽,碧梧金井,行云更无定。
彼时我已经成了后宫第一人,但却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的心,再也是不能够和从前一样的了。
这万里江山,竟能够让那样多的人尽数折腰。可是,我却连想要它的心,都没有。
我想起当初的我,竟是那般期待美好。
唉,世事多变,命途多舛。我终究没能够逃脱命运的枷锁与人世的磨折。
岁月蹉跎,美人如玉剑如虹,曾把红尘伴倦容。我至今都还是在等待着。
玄元八年九月,这是我安稳时光最末的美好了。
裙裾翻飞自秋风当中,青鸢和如婳立于我的身侧,我们共同看过京都的风景,天下竟也全部呈现于我们的眼下。
此会难重,终究不复从前。
萧萧黄叶卷着秋风,缓缓扑面而来。我觉得有些迷眼睛,于是同青鸢和如婳离开。
迎面而来的,正是许久不曾见面的曾挽落。
他很是懂礼制,只是不动声色地行完礼,不动声色地向我问安,而他的关心亦是在他不动声色的话里:“娘娘安好。”
“大人同安。”我含笑回礼。
“听闻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好,娘娘可以用杏子入药,炖着川贝乌鸡,为太后补血益气,再好不过了。”他淡笑着如一述出,语气始终还是淡淡的。
我轻轻一抚脸容,笑答:“多谢大人良方。若有机会,本宫会为太后尽一尽心的。”我亦是不动声色地答谢他的好意。
太后是久病的人,是不合适用这样补血益气的药膳的。否则,只会气血逆流,到时候非但起不到补血益气的疗效,反而会促使太后病势加重。
因而,他的关心,竟是这般小心,不露声色。
他笑着福礼离去,我也是只做不觉。
青鸢在路上感慨说:“世间痴儿呆女何其之多,也难得有个清醒的人了。”
我不答话,微笑着沉默。
如婳觑着我的神色说道:“自个儿再清楚又能够如何,谁能够斗得过天呢?命数里有的,也没有办法逃得过的罢?”
“你呀,嘴太尖,看人也太过。”我啐她一口,继而笑道,“不过嘴巴伶俐些,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儿。总有些事需要这样的巧嘴。”
“诺。”三人一并笑着离开,都含着各自的心事,伴着这瑟瑟秋风,愈行愈远。
玄元八年九月二十一,孝惠太后沉疴难起,终于颐和宫猝然崩逝。年三十七,玄真为她累加谥号,为靖和恭礼忱安谨密宁崇孝惠太后,为大予谥号最长的太后。
彼时,我正素服陪伴玄真身侧。他已然在通宝殿为太后守了五日的灵了,身子固然是支撑不住。他回了宣室殿处理这几日来堆积的奏折,而我则是为他在此处守着太后的灵柩。
而说起守灵一事,便不得不说陪葬一事。
许顺仪误将参汤替换为杏子炖乌鸡,此乃大补之物,太后一时误服,竟将病势加重,以至于驾鹤西去,回天无力。玄真为她定的罪名,是为奉主无状。因而,被赐自行了断。
我含笑,素服前去送一送她。
她的珑华殿琳琅满目,一时之间竟然令我也有些暗暗咋舌。
但是旋即便想开了,脱不开高位权势,爱慕荣华富贵的人,总是没有出路的。毕竟,这是皇宫。
眼光一转,墙角处的《墨梅图》仍在那一处安稳地挂着。我自复宠之后,忙着灭王家,斗皇后,一时之间倒也来不及去将这幅《墨梅图》要回来。如今,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太后不多时便要入梓宫,还望顺仪快些了断才是,也好让奴才们早些回去复命。”我才进去几步,里头便出声相劝。
“我并没有胡乱用参汤,一切都是被冤枉的!长钰公公再让我见一见皇上罢!我真是被冤枉的!”许顺仪的声音传入耳中,凄厉却带着绝望,这令我有种格外的舒心。
大约是我在这宫里头待得久了罢,所以见着这样的场面也觉得大快人心。而我如今,也像是那些人一样了,瞎了眼,黑了心。
“公公,让我同顺仪说说话,可还方便?”如婳为我笑着打了一扇珠帘进去,长钰见着是我,便向我行礼。我笑着挥手,让他免礼。
长钰一抬眼,见着跟着我的是如婳,眼中转瞬的一个愕然,旋即被他的笑掩饰了过去。我虽是瞧见了,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娘娘可要快些才好,待会儿皇上醒了,晓得娘娘自己个儿来了这处,又要心烦。”
“是,必然不会耽搁太久。不过是同顺仪叙叙旧。”我笑,让如婳同他们一起出去。
此时此刻,珑华殿里头,只有我和她二人。
满目琳琅的珑华殿一时之间倒是空旷,显得更加寂寂。
她默默落泪,然后迅疾跪下,膝行肘步到我面前,满面泪痕道:“请娘娘救我。”
我不动声色地撇过头,笑着说道:“我哪里能够救得了顺仪呢?我来此,不过是为了要告诉顺仪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她眼里闪过几分惧色,旋即摇了摇头哭道:“娘娘,娘娘请怜惜我,我再也不敢了!”
“此话不如留到黄泉路上时候,同枉死的人说罢。”我后退一步,端然坐在一个梨木软椅上,甚是悠闲。
此时,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样子,我倒还真是痛快。
“我便晓得,当初王凝析再如何信任你和年念芊,也不至于这般轻易地来我宫中安然搜宫,还敢这般信心满满。原来竟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意欲将王凝析和我除之而后快!呵,你要的皇后之位,我不曾想要过分毫,但是,你却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我焉能容你!”我冷哼一声,道出她心中所惧。
“你以为以你这样的身世门第,真的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冷笑,“不过区区一个小小许家,以为和白皇后搭上几分关系便可以一步登天?岂非太过妄想?即便不是我登上后位,也决计不会是你这样的小小顺仪罢?”
“我便知晓,娘娘对我起的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哭着笑出来,脸容一瞬时变得狰狞可惧。她哭着,“我想要登上后位也是无可厚非!娘娘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想要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么?试问天下女子,有谁是不爱后位的!”
我笑,眉目间都带着几分娇媚道:“你也不要以你自己的恶毒思想来揣测旁人。你以为这是无可厚非,而我却觉得,这是妄作伦常。你自己个儿将布偶埋下,只是静待时机,可见其居心叵测。而当初卢画未也曾在话中指明,只有太后宫里和琳琅宫里领了去的。你一下子便可以挑拨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亦可以让琳琅为你背下黑锅,你只需要将皇后的行径揭发出来,那么你自然是第一大功臣。你既可以打击我和王凝析的宠爱和势力,又可以将琳琅冠上大行厌胜之术,巫蛊霍乱的罪名,可见你心狠手辣!”
“你不必要将罪责都托给我!”她大声喊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若你没有想要将皇后拉下来的心,你不必这样帮我!”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若是我一早就想要害你,只要我一句话,你以为你能够活到今日?你以为,皇后真的能够容你嚣张至此?你不知道罢,王凝析的后位,是我让给她的。她的皇后之位,是我亲手赏赐给她的。可是,她却不懂知恩图报,以怨报德,而她的下场你自然是看见了的,因而,我总以为有了个前车之鉴,你便不会和她一样蠢。原来,竟是我将你高看了几分。你竟比王凝析还要蠢笨几分!”
她听完我的话之后,只是软着跪坐了下来。目光无神,呆滞地望着地面,痴痴笑道:“原来,我这一生辛苦,倒是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没想到,事到临头,你倒还能够看得清楚。顺仪,在宫中人人都有狠毒的时候,我起初也不曾怪你分毫,只是,如今,我不能够帮你。”我转身离开,只有我的声音,伴着外头的清风阵阵,随着珠帘叮铃之声,缓缓飘远,“若是人总是看不开,那么,无论是身处何处,都只是折磨一场。”
我出了珑华殿,只觉得身心俱疲,如婳搀着我,愈行愈远。
我忽而停下,望着这四方四角的天,眼角微含了泪意。我知晓她们的桎梏,却始终不知我自己的桎梏。
即便我晓得,我却也不知如何去做。
我的结局,竟是这般猜不透看不清。
人生若是真的能够时时猜透看清,那便好了。那样子,谁还会看不开呢?
“如婳,咱们走!”我的声音愈见清冷,只因我的心,亦是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