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梓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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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姜国回到这座院子,生活又变得单调安逸。我把孤竹送我的琴从柜子里拿出来,每日清晨和黄昏都会弹一曲。其他时候就弄弄花草或是看看书,也有点深闺女子的样子了。

回来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我见到了宣逸。他摇着手里的扇子,一开口就抱怨:“长乐真是个没良心的,回来这么久也没个音信。”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想笑,这才刚三月啊,就开始摇着扇子了。我继续弹着琴,对他道:“旭王殿下,人家正学着怎么做个大家闺秀呢,可没有功夫和你一起出去玩。”

他用扇子敲敲琴台,继续抱怨:“你要学什么大家闺秀,孤竹受了伤也不能陪我饮酒。唉,无聊,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猛地一跳,指尖的琴弦已经断作两截,我看着宣逸问道:“受伤?他怎么受的伤?什么时候的事?”

宣逸却似乎对我的焦急视而不见,慢悠悠地道:“好像是两个月前吧,他一身是血地倒在王府门口,真是吓死我了。”

两个月前?那时他应该刚好回到姜国。一些记忆片段在脑中闪现,我突然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当日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在我赶往毕方城时没有遇到追兵,其实那时夫诸城的局势才是最危急的,所以邓陵渊定会认为我们会向夫诸城的方向逃走,而孤竹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却瞒着我,并提出那个分开行动的计划,自己去了满是追兵的夫诸城,而让我去相对安全的毕方城。

已经过了这么久,他的伤竟然还没有好,可想而知当时有多严重,可我却一无所知,回来后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每天闷在家里竟然都没有去看过他。

我不顾还在不停说着什么的宣逸,立刻转身出去想骑马奔向碧影山。宣逸却一把拉住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本王还没说完呢。”

我挣开他的手,边往外走边说:“我要去看孤竹。”

宣逸却笑出了声:“你是要去探病?终于想起他来了,那和我一起去吧。”说罢,慢条斯理地向门外走去。

原来他是故意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我立刻跟上他,坐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行得很慢,宣逸一脸悠闲自在,时不时地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风景。

我见宣逸这个样子,也知道两个月过去,孤竹的伤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但一颗心还是随着马车的颠簸浮浮沉沉,难受得很,要等马车停下才能落地,却又不好意思催促,只觉得路途无比漫长。

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过去的很多事都浮现在脑海中,我忍不住问宣逸道:“当日,我是说在碧影山蹴鞠的那次,你为什么会带我去见孤竹呢?那天你是第一次见我,也应该知道孤竹他并不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

能认识孤竹,我确实应该感谢宣逸。但现在我不知道这种相识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似乎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他看着我,浅笑着道:“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

他的脸上是很少见的沉寂表情:“那天在碧影山,周遭的一切都是热闹的,可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和孤竹一样的东西。”

我想,他看到的或许是我和孤竹相似的落落寡合。我道:“所以你觉得我和他一定会成为朋友?”

他又重新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他太寂寞了,如果以后我没法去找他,也要有人去找他说说话啊,免得他一个人待在碧影山发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和眼神其实都应该和往常有所区别,只是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什么都没有察觉。

—**—***—**—

一路心神不宁,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急忙随他走下去,只见马车停在了一座幽静的宅子门前。

“孤竹的伤太重了,住在碧影山那里就医实在是不方便,我就自做主张买了这座宅子,把他搬了过来。”宣逸冲我得意地一笑,“当然,用的是他放在楼下房间里的钱,哈哈。”

我抬头看去,那门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梓漆堂。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这个名字倒是既含蓄又直白。

宣逸指了指那三个字,一脸得意地道:“我起的这名字还不错吧?”

我却没时间和他闹,随意点了一下头,然后快步向里面走去。

院中静悄悄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浓密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树下放了张竹榻,孤竹正合衣躺在榻上。榻旁放着一张矮凳,上面放着一本书,书页在风里轻轻翻动。一枚梧桐叶掉落在书旁,又被风轻轻吹起,落在了孤竹的衣襟上。

那一瞬间我想,若是在一旁置紫檀琴几,燃一炉檀香悠然,该是多么完美。但这个念头刚冒上来就被自己否定了,因为除了当初在碧影山我要孤竹教我弹琴的那段日子,我几乎从来没有见到孤竹日常抚琴,似乎在他眼里,弹琴并不是一件用来消磨时间的雅事,而是具有更加沉重的意义。

眼前的画面太过诗意,竟然让人不忍心走进去。就在我驻足间,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子从里间出来,端着放药的托盘向孤竹走去,身姿飘逸灵动。我瞬间有些呆滞,更加迈不动步了。

在我发愣的时候,宣逸已经向里面走去了。那少女转过身来,显然是认识宣逸的,腾出一只手向他挥了挥手。

我这才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她眉眼很淡,肤白如玉,眉间的一枚血玉坠便成了脸上唯一的丽色,衬得肌肤几乎透明,竟让人有一种艳色逼人的感觉,像荒原上独开的一枝红花。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对我道:“许姑娘?”

我点点头。

宣逸刚想为我介绍,她却自己笑着开了口:“我叫萧阮。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小阮。”

“也可以叫萧萧或是阮阮。”宣逸插嘴道。

萧阮对我一笑,然后转身用食指戳一戳宣逸的胸口,拖长了声音道:“宣逸,我忘了问你,你不是说昨日黄昏会过来一趟吗?棋桌都摆好了,你却一直都没来。”

宣逸尴尬地一笑,忙解释道:“父皇一定要留我在宫里住,我也没办法。我错了,我错了。”

那两个人看起来还蛮般配的,刚才我还差点以为她和孤竹……

“长乐,你来了。”是孤竹温柔清澈的嗓音。他已经醒了,斜倚在榻上并没坐起来。他看了一眼宣逸和萧阮,露出一个微笑。

我看他这样,顿时眼圈就红了。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你,却都开不了口。心里有感动有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害怕。亏欠太多就会变成一生重负,我已经背负了许家几十条人命,背负了母亲的自由,背负了顾涯的牺牲,我已经再也无法承受其他了。

“长乐,你来的正好。”他说完,看了看桌上的药,再看看我。

我走过去把药端起来。

孤竹一脸很受用的表情:“生病了的待遇果然是不错啊。”

这话太熟悉了。我把药搅得凉一点,然后舀了一勺喂给他。

他却皱着眉道:“太苦了,直接用碗吧。”

明知他在打趣我,我还是放下勺子坐到他旁边,打算用碗喂给他。但我刚将碗伸过去,他便笑着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放到我手里,下榻站了起来。

风吹起他的衣袖,翩翩而舞,一回到姜国,他似乎又变回了当初的样子,温柔闲雅,像富贵人家不知烦恼的公子。

本以为他到现在还依旧不能动,这下我终于松了口气,心里的罪恶感也减轻了一点。

他看了看正在和萧阮说话的宣逸,道:“你不要听他瞎说,伤得很轻,只是我有旧疾,这才拖了这么久。我本来嘱咐了他不要告诉你的,免得你心里过意不去,没想到他……”

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却只能无奈地叹气:“可是不管怎样都是因我而起,你总要告诉我啊。”

他坐下来,笑得真诚坦然,“君子之交,理当如此,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脑中突然浮现起在南沧国时梦到他的噩梦,心头不由得一跳。

却听孤竹继续说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因为我也知道,背负别人的生命活着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

说最后一句时,他的面色转为平静,唇边依旧是惯常的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眸中却荒凉一片,一如头顶灰白的天空。

在他的过去里,又背负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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