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偷偷取了二哥的令牌来到狱中。南沧国是自己递了降书顺表的,王族百官都被软禁在皇城里,这狱中只关押着一个人,一个最有价值的人,南沧国机关术唯一的传人邓陵渊。
狱北面有一座地牢,是南沧国最严密的监牢。这监牢呈圆形,贴着墙面是一圈圈旋转楼梯,我沿着楼梯向底部走去,每一声足音之后都面临着更深的黑暗和更沉闷的空气。
终于在转了九圈之后,我见到了邓陵渊,他被六条巨大的锁链束缚在地牢中间,依旧穿着那身白色锦袍,神色平静淡然,不像是被囚禁的囚犯而像是坐在自己家的花园品茶一样惬意。但那身锦袍上爬满了一道道鞭痕,黑红色凝固的血迹遍布全身。
听见我的足音,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们又见面了。”
我走到他面前,道:“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他笑着道:“做一笔交易。”
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和我做什么交易呢?”
他的表情很自信:“那可不一定。”
“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我告诉你墨典藏在哪里,你帮我救一个人。”
我笑着道:“严刑拷打你都挺过来了,就是为了和我来做交易?你就不怕我拿到墨典却不救人?”
他道:“如果你不救,就算得到了墨典也没有办法使用,翠屏山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吧。”
我惊讶地道:“你居然杀了他们灭口?”
“不是我,是他们自己。”他神色苍凉地道,“王族可降,邓陵氏却永远都不会降。以死相殉,本该如此。”
我想起白天那个在我面前自杀的男人,最后一刻他看着天空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一刻,他究竟在天空中看到了什么呢?
我问道:“你要我救谁?”
他道:“蝶少风。”
“她没有死?”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
“我用血祭之术救了她。”他的脸上显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血祭之术,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续命,施术之人绝对活不过百日。我心中疑狐起来,那人说邓陵渊活不过子时,难道是在骗我?
我看着他脸上的那一抹温柔,道:“我去偷机关布置图的那天,你能被我骗过去,是因为蝶少风吧?”
他目光迷离,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片刻后慢慢地说了下去。
“那一年,她一袭红衣染了满身鲜血,像一只蝴蝶落入了我窗外的花园中。我救了她,爱上了她,她却离开了。可不久后她去而复返,重伤我大哥,杀了我父亲。
“父亲和哥哥一直将我藏在外面,不想让我背负家族沉重的枷锁,我终究还是得回来,接受这样的宿命,将生命和这座城绑在一起。
“我派人追杀了她这么多年,她却自己回来了。那天她倒在我的怀里,脸上有释怀的笑容,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她只是想将性命还给我,来给这段故事一个结局。如今,我为我们选择的这个结局,不知道她会不会欢喜。”
他说完,仰头看着头顶漏射的月光,目光空洞,再也看不见一丝神采。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他轻轻地咳嗽,有赤红的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下。
我忍不住低声惊呼:“你怎么了?”
“那个阵法,会将人的生命束缚在城墙里。城破,人亡。能撑到此刻,已经是奇迹了。”
原来,这就是邓陵氏终生都不能离开沧海城的原因。
他突然大笑起来:“哪怕是整个沧海城都贪生怕死投降了,邓陵氏的家主,也是必须死的。因为,无论是机关术,还是阵法的秘密,都绝对不能落在敌人手里,哈哈……”
我想要叫人来,他却突然停下来,小声道:“墨典和她都在那座阁楼的地下,等我死后,你取一瓶我的血,倒在右边……第三根柱子……花纹上……”然后,他唇边那抹凄凉无比的笑容就那样慢慢凝固了。
我仰起头,看着月光从头顶洒下来,在深深的地牢中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得稀薄。
他临死用墨典来与我做交换,或许并不仅仅是要救蝶少风那样简单,而是想要做最后的背叛吧。世世代代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却注定会被轻易舍弃,任谁都要不甘心的。
我心里突然涌起无尽的凄凉,为他的命运,他的死亡,也为这段爱情的结局。
与那凄凉一起的,还有漫无边际的恐惧。
生死这样的无常,错过这样的容易,而我与云归之间也和他们一样,活在充满了鲜血、仇恨、阴谋的世界里,也许用不着什么大事,只是一件小的变故,就会化成滔天巨浪将我们淹没。
我转身沿着楼梯奋力向上爬。这一刻,我只想见到云归,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我承认这一刻我真的害怕了,害怕命运无常,害怕错失一切。我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只想陪在他的身边,一直那样等着他,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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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出了地牢,早已累得两腿发软。我扶着墙喘气时,却看到云归正快步向这边走来,便小跑几步到了他的面前。
他抓住我的手臂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很严厉,我想他应该很生气我偷了令牌,可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只小声说:“邓陵渊……死了……”
云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声音低沉,眼神像冰一样冷,我顿时怔住,仰头看着他。
“攻城时,我看到你换了毒药的瓶子。”他说。
那样质问的语气和眼神像是利刃一般,让我顿时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问和怀疑,我们年少相识至今,他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觉得我是特意去杀了邓陵渊?”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去翠屏山庄,我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若冰霜。刚刚从地牢中爬上来时,生出的那些视死如归般的勇气和爱意,在这一瞬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总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因为一点小事便可以触动情怀,顷刻春暖花开,因为一点小事也可以心痛心碎,瞬间冬寒雪来。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向翠屏山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