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湜将自己的陵寝长陵选在了云城北面，并紧靠着长陵修建了二后陵，将宣碧梧的棺椁迁往二后陵同宣碧瑶一起下葬。

有大臣上书，说太子年幼无人教养，要孟湜再立皇后。但孟湜没有同意，他站在大殿上对所有人宣布，他会亲自教导太子，终身都不会再立皇后。那之后，孟湜虽然没有放弃修建长乐宫，但是却删去了原本计划中的庞大园林，并将长乐宫的修建期限由三年延长为七年。

随着川儿一点点长大，身体也渐渐好了一点，我终于打算在秋天的时候启程回临州。

我本打算一个人带着川儿离开，但是就在我告诉二哥这件事的时候，他却微笑着道：“我已经和陛下说好了，我和你一起回临州去。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二哥，你这是何必？这是你的愿望，你不用为了我放弃。”

他笑起来，笑容很温柔，也很满足。他说：“我只用短短十年，就成就了别人奋斗一生都未必可及的功业，别人追求一生也难以得到的地位，自然该功成身退，怎能还不知足。虽然是子不言父过，但到了今时今日，我想你肯定比我还要看得明白，父亲若是早一点放下一切，也不会是那样的局面。我们不能仗着对方待自己的情谊，就不断去触及对方的底线，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愿意妥协，愿意退后。”

父亲当年的不懂，原来他都已经懂得。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不是他的父亲昭帝，我知道他信任我胜过于相信日升于东，但我绝对不能给我们之间重蹈覆辙的机会。小妹，我是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的，并没有半分怨言。而且，战后收归兵权也是他的想法，但那些军功卓著的将领却明显不肯，若是连我都放下了兵权，他们必定如坐针毡，不敢不放了。”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就算是这样，你放下兵权就好了，如今百废待兴，他必定也不想你离开云城的。”

他的脸上又浮现起一丝的忧色：“北方戎族被我们阻于关外，又经百年不遇的大旱，不得不退回草原深处，未来的几年应该没有能力再犯大俞之境了。山汮和西川之地，虽然封他们为异姓王以后，朝中派了得力官员去国中监管，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想天下真正成为一体，还需要时间让人们忘记过去，并且习惯现在的生活。如今天下之兵大都解甲归田，但我们还是得时刻做好和北方戎族开战的准备，也得防着西南之地不再起乱子。我会回到临州，为他守着江南的土地，那里有鱼米之富，足以为他练着一支精锐之兵，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专心治理天下。”

我终于无奈地笑着道：“你呀，向来都是处处为他着想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也笑：“也不是啊，我这次是真的打算偷个懒，把云城的千斤重担扔给他一个人，然后陪你去临州享清福。”他顿一顿，笑容再深一分，“说实话，这十多年，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累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终于不再劝他。我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去，这样川儿也有玩伴了。”

他道：“曦儿他不回去了，就留在宫里。”

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曦儿走，曦儿自己也想留在宫里。”

我只是看着他，并不相信他说得这个简单的理由。

他沉默片刻，无奈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异姓封国留质子在云城，虽无明文规定，也是素来的惯例。如今西川和山汮都已是封国，控制起来极其不易，可我们也不能要求让人家送质子过来。如今我将曦儿留在云城，西川王和山汮王便不得不主动送质子过来。”

我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知道你总是想着要帮他，可是曦儿还不到四岁，你舍得吗？”

“舍不得也要舍得，小鹰必须自己学会飞翔。何况，有陛下在，他的外祖父在，哪里需要我来操心。”他顿一顿，笑着道，“我也不全是为了刚才的那个原因。这宫里太冷清了，我们一走，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俩，曦儿若是留下来，便可以像当年我陪着他一样陪着太子长大。”

他的笑容明亮而温暖，于是，我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命运的轮回总有惊人的相似，父亲和昭帝，二哥和孟湜，曦儿和孟皓，三代人的命运仿佛是彼此的照影，第一代人的故事已经归于尘土，第二代人的故事正在继续，第三代人的故事已经开始。但哪怕我们曾经见过最残酷的故事，也要怀有一些坚定而美好的信仰，相信后面的故事会有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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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我和二哥一起去向孟湜道别。

我们去时，殿里没有一个宫人，孟湜坐在最深处的案前，正在用朱笔批阅着什么。我这才发觉，这些年似乎每一次我来找他时，他都在忙着处理政务，没有半点空闲的时间，那年我服毒逼他去救孤竹，半夜醒来他都在就着烛火批阅奏章。二哥说我看不到他的优秀，我当时还没有多少感触，如今才真的觉得有些惭愧。原来，他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初见时那个目光坚定、心怀梦想的少年。

我和二哥都没有行礼，一直行到孟湜的面前。他没有停笔，也没有抬头，声音很愉快：“乐儿，许阳，你们来了。”温柔而简单的问候，与十多年前那些悠闲的午后或者黄昏，我们悄悄溜进他书房时的情景毫无二致。

我和二哥答应了一声，然后静静地等在一边。

孟湜写得很慢，一笔一笔，写了好几行，写完最后的几个字，这才抬起头来，笑着对我们道：“今天天气挺好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和二哥随他出去，走在了他的身后。

他笑着回过头来，有点孩子气地说道：“你们走在我身边吧，老是一个人走在前头，多没意思。”

我和二哥没有推辞，笑一笑，走在了他身边。

似乎是忘记一切的现实，在做一个关于过去的梦，我们沿着宫墙，慢慢走慢慢聊，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天气和风，比如宫道旁的梧桐，话题断了就找一个新的补上，然后微笑着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