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孟珂的语气越来越悲伤，终于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我说：“不要说这个了，我们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你看，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

他点头，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说：“他对你好吗？”

“好，很好。”我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外甥了。”

他终于重新笑起来：“真好。”他握紧我的手指，用一种很专注的眼神看着我，过了半晌，他又重复了一遍：“真好啊。”

那之后，我们从少年时在楚宫里相处的点滴，一直说到他两次帮我逃离楚宫，我们一直不停地说着，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周围就会被地牢里湿冷的寂静所填满，那种落针可闻的寂静真的很让人害怕。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石室中的光线慢慢暗下去，我这才意识到我不得不离开了。

我站起身对孟珂道：“我走了。”

他点头，放开我的手轻声道：“母亲我已经托付给了苗依，她虽不知内情，但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不用担心。你若是……若是回去接她，千万要小心……”

他说的隐晦，但我知道他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一日姜国攻破云城，母亲只怕就危险了，我必须提前带她离开保证她的安全。

我对他郑重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地牢。厚重的石门在我的面前缓缓关闭，他消瘦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我扶住石门站了很久，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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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没有多远却看到云归还没有离开，静静地站在深长的巷道里。

我走到他的身边，他这才沉默着和我一起向外走。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和他好好道过别了？”

我点头，顿了顿，道：“云归，能不能留他一个全尸？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我想带他回忘尘谷，将他葬在他出生的土地上。”

云归猛然停下脚步，侧过身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那样犀利，我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他紧跟着上前一步，左手撑住墙壁，右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似乎要在我的脸上找到什么一样。

我心里发突：“云归……”

他沉声问道：“长乐，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不是这样的……”我避开他的眼神，声音却并没有底气。

他扳过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声音里已经多了明显的怒意：“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们就是前者吧。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残忍的人，会让他当着你的面喝下毒酒？”

“对不起，我只是……我……”

“我早就说过了，若是孟历不换，我就非杀他不可。就算那杯酒里有毒，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罢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呢？”云归盯着我的眼睛，却是对跟在后面的宫人命令道：“你们把东西拿过来。”

宫人忙快步走过来，双手奉上了一样东西。我只看了一眼，心就冷了下来。那宫人的手里是一个暗红色的小瓷瓶，正是方才我给孟珂的那一个。

云归接过那个瓶子，然后拿到眼前。他轻轻地晃了晃那个瓶子，脸上有嘲讽的冷笑：“让我猜一猜，这里面是——假死药？当日宣逸就是靠它金蝉脱壳的吧？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你为了一个男人，用这种毒药以死相逼。如今，你还要再一次故技重施。长乐，我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心痛也会难过的，你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松开手，那个瓶子砰地落到地上传来一声轻响。

他冷冷地道：“留他一个全尸?然后像宣逸一样死而复生，回来找我复仇？这一次，我会取孟珂的项上人头送到孟历面前，告诉他什么是血债血偿。”

这一生，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冷酷无情的眼神。他离我这样近，几乎贴着我的身体，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弥漫了我的鼻尖。

他声声诘问，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所有的解释都已经多余了，正如他所说，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从未真的相信过对方，猜测，怀疑，利用，我们早就在这里面沾了一身的污泥，如何还能洗得清。

小腹突然开始疼起来，我心里一慌，知道自己一时情绪过于激动，只怕是……可是，还来不及止住心里的翻江倒海，那痛感已经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尖锐，我终于支撑不住，贴着墙壁向地上滑去。

云归愤怒而冰冷的脸终于变成了惊惶失措，他将我抱在怀里，焦急地问道：“长乐，你怎么了？”

下体开始有一种温热湿黏的感觉，心里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胸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云归近在咫尺的脸慢慢被一团红色的云雾笼罩，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只是意外的是，这一次意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自己似乎也漂浮在那红色的云雾之中，云归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经过了漫长的距离才传到我的耳边，但却十分清晰。

心里瞬间就绝望起来，那一定就是影华的幻影，却不是别人看到的幻影，而是我自己心里的幻影。有孕以来，胸口的疼痛便日渐加剧，我只能再次将血影花戴在身上来缓解疼痛，此刻受到大量血腥之气的影响，血影花必将爆裂而出，看来是真的到了谷主说的花毁人亡的时候了吧。

云归几乎是怒吼着命令宫人去找太医，然后就要将我抱起来。我抓住他的手臂，张了张口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云归一把抱起我，快步向外走去。

我缓了缓，这才虚弱无力地对他道：“云归，我怕是……不行了。孤竹……我想见他……”话还未说完，我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

云归加快了脚步一边向前跑一边对我道：“你又用假死药来骗我，对不对？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心软了。”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惧，便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他听不到我的回答，忙低下头来看了看我，可是刚对上我的眼神，他就重新抬起了头。他说：“长乐，你要撑下去，我不许你死。我求你，我只要你好好活着。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揽月台下，我们埋下那几坛酒的时候，每个人都许下了一个愿望。我的那个愿望还没有实现，你怎么可以死？”

是啊，那一年杏花疏影，白齿青眉，我们都曾许下过一个心愿。

我说：“那个心愿，我已经忘记了，你也忘记吧。”

有一滴泪落在了我的脸上，然后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我在复道中快步向前奔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