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白日匆忙赶路,夜晚也只是稍作休息,在第四日傍晚的时候,这才在一个僻静的山崖下落脚。干粮已经吃尽,也不敢去市集上买,众人升起火堆,将路上打的野味拿出来架在火上烤着。
这一路上宣逸都没有和我说过话,但我看得出他的精神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想是我那天说的话太过刺激他了,心中不免有些歉意。若不是他重伤二哥,又给云归下毒,我也不会这么激动,重新提起当年的旧事。
当日送他和萧阮离开后,我是真的在心里希望他可以永远离开阜都,去随他的心意快乐地活着,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随心所欲的人太少,而随心所欲之后还能够快乐一世的人更少。
那时我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后悔。但如今,却是我亲手揭开了残酷的真相。
看着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的宣逸,我终于忍不住对他道:“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小阮她还好吗?”
宣逸的眼里有如水的温柔,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了原本的冷酷无情,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他从当日那个潇洒俊逸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道:“与你无关。”
于是我不再说话,低头看着火堆出神。
过了一会,宣逸突然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到越国地界了。”
姜国如今仅剩五个封国,但其中值得一提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东面的吴国,另一个是东南的越国,按辈分都是宣逸的堂叔。
自从云归登基,吴王和越王表面上拥护新帝,暗地里却屡有不敬之词,恐怕早有反意。如今宣逸“死”而复生,如此千载难逢之机,这二人怎会轻易放过?要在阜都做好布置,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御花园行刺,想必宣逸花了不少功夫,我猜想宣逸应该是一听到宣碧梧死去的消息就开始暗中布置了,这其中也少不了吴王越王的帮助吧。
我说:“你的身上流着姜国皇室的血,你就这么想姜国内斗,血流成河?你就这么想姜国覆灭于楚国孟历之手?”
宣逸冷哼一声,并不打算回答。
我心里突然腾升起前所未有的愤怒,十一年了,云归、二哥和我为了重回故土牺牲那么多,如今却要因为他的任性付之东流。
那种愤怒瞬间侵蚀理智,我看着宣逸道:“你知道你的阿姐是怎么死的吗?她是咎由自取。”
宣逸一双眼因为愤怒而突出来,恶狠狠地道:“你胡说!闭嘴!”
我就知道宣碧梧是他心里不能触碰的伤口,于是我看着他,吐出更加残酷的话来:“你心里惊才绝艳的阿姐,她为了得到皇位,居然给自己的父亲下毒……”
我还没说完,宣逸便猛地卡住我的脖子。喉咙被他捏得几乎要断掉,可我只是冷笑着瞪着他,我知道,还没有到达越国之前,他不敢杀我。
宣逸呼吸急促,大声对我吼道:“你骗我,你休想骗我。”
我冷笑着道:“先帝死的那一夜,偌大的一个宫殿,是我守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孤零零的咽气……”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终于他眼中的怒火被慢慢浇灭,手从我的脖颈间无力滑落,整个人像被寒冷顷刻间冻结一样一动不动。
空气再次进入胸腔的感觉着实美妙,但这种重获生命般的喜悦只停留了一瞬,胸口突然一阵锐痛,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下一刻我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地上倒去。
血影花对我来说就像一味早已上瘾的毒药,戴着它只会不断加重反噬,离开它又必会气血逆流而死。为了减轻反噬,我选择了白天不再佩戴它,只将它放在我的卧房之中,每日晚上感受它的气息,然后一点点增加距离和分开的时间。可是这次和宣逸一起出来已经有好几日了,虽然我服用了一直带着的药,却终于已经失去作用了。
宣逸察觉到我的异样,却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恐怕是担心我在耍什么花样。
我已经疼得没有一丝力气,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视线开始慢慢模糊起来。
宣逸终于动容,蹲下身扶起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身上,语气焦急地问道:“长乐,你怎么了?”
我想对宣逸露出一个微笑,却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戳破的沙袋一样,生命正从那些孔洞里一点点流失。
“长乐!长乐!”他叫了我两声,然后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股清凉的感觉沿着手臂慢慢流向胸口,疼痛终于有了一丝缓解。
这时,我听见身旁的大地传来微微的震颤。
“达达,达达。”
那是马蹄之声,很轻,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
宣逸松开我的手,将我重新放回地上,然后缓缓站起来,拔出了他的剑。同时,我听到身侧传来很多刀剑出鞘的声音。
痛感卷土重来,我睁着模糊的双眼,费力地侧过头向前方看去。
是谁白衣如画,从千里月华里策马而来?
有剑缓缓从眼前落下,剑尖落在地上,冰冷的剑锋斜着贴近了我的脖颈。
马儿引声长鸣,在我面前三丈处骤然停下。从马上走下来的那个人凝目看着我,一脸惊急。
“孤竹……”随着他的到来,我胸口的疼痛终于再一次慢慢缓和下来,可是我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宣逸看着孤竹,冷冷地道:“孤竹,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依旧和当初一样,诸多顾虑,止步不前。你爱上她八年了,却还是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她死在别人的手里,真是悲哀。”
孤竹的目光陡然一黯,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那你呢,狠下心抛弃一切一走了之,必定以为是龙投大海,自此可啸傲风月,可是,如今为何又回来了?”
孤竹这犀利的一问,抵在我颈间的剑锋猛地颤抖了一下。
孤竹眼中焦急之色顿显:“宣逸,别伤害她。”
宣逸的剑却贴得愈加紧了:“你一个人就敢来,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吗?”
孤竹道:“你的身后还有三十里才是越国之地,而我的身后是疾驰而来的一万铁骑,这么耗下去,再过片刻你就永远都别想离开了。你放过长乐,我替你引开身后的追兵,如何?”
“呵,不是你的天下,你自然也不心疼。”宣逸笑着道,“不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时,突然听到我和宣逸身后传来马蹄之声,大地震动,瞬间就已经到了跟前。
我被宣逸的剑抵着脖子没办法回头去看,却见孤竹的脸色又冷了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