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几日,我每天便只在孤竹的指导下弹琴,外面的世界一概都不去理会。但是,这种被我刻意营造的与世隔绝的感觉,还是很快被打破了。
我知道这样的逃离实在是太过孩子气,也不是没有期待过云归会来找我,没想到最后来的却是宣逸。
每次见到宣逸,他都要嬉皮笑脸地揶揄我取乐,此刻却是一本正经。他似乎面带难色,过了片刻才开口:“其实……其实今天是你二哥让我来带你回去。他说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让你回家住。”
我说宣逸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原来是来做说客的。
宣逸看我不回答,又说道:“我知道你对你表哥……可是他与阿姐早几年就认识,一直……”
原来云归他们连宣逸都瞒着。听宣逸这么说,还当着孤竹的面,倒显得我小心眼、无理取闹了。我听着很不舒服,不等宣逸说完便反驳道:“我认识云归比你姐早了不知多少年。”
“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啊。”宣逸又道。
我一时噎住了,强求的明明是你姐,要用婚姻大事做交易,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
无法辩驳,我就噎回去:“哎哟,殿下小小年纪,对感情的事说的是头头是道啊。”
果然,宣逸听完不知说什么好,顿时满脸通红。
和宣逸笑闹了几句,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去。那场婚礼终会到来,一直躲在孤竹这里,又能逃避到几时呢。
孤竹站在那里,对我和宣逸微笑告别,依旧白衣飘然不似尘世中人。回想相处的情景,不禁有些伤感。我已经决定暂时离开阜都了,此去应是几年,孤竹向来漂泊无定,也不知日后回来时,他还会不会在这儿。
从前和宣逸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今日却都各自沉默着。我们牵着马慢慢走在街道上,穿越整个阜都的繁华。
小桥流水,白墙墨瓦,杨柳依依。万户起炊烟,笑语声连连。
年幼时读诗里的江南,让我常常憧憬它的样子,但当我真见到它时,却一直没能生出任何有关诗意的东西。因为心里添了“游人只和江南老”的叹息,且我连“须断肠”的归乡都没有了。
我一路上都有些恍惚,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沿着河岸走过一座石桥时,我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宣逸没有跟上来。我回过身去,就听到了渐渐清晰的马蹄声,踏在沿河的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整个黄昏的静寂。
然后,我就看到河对岸,郑光弘正骑马疾驰而来。看到我们,他急急地勒马,然后下马停在了对面。
我对郑光弘点头示意,他亦点头为礼,然后他的目光一转,在宣逸身上停住,二人眼神交汇,脸上都是沉寂的表情。
云归和长稽公主的婚事,将新旧两党的斗争推向了愈加激烈的方向。从此以后,这两个人又要何去何从呢。
宣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向前走了一步,停在靠近河岸的栏杆,手中的折扇摇得轻飘飘的,笑着高声道:“光弘。”
郑光弘也笑起来,笑容温和:“殿下。”
宣逸问:“去哪?”
郑光弘道:“有点急事。”
宣逸点头:“那你去吧。”说完又补了一句,“下次去找你喝酒,那天的酒不错,我还要喝。”
郑光弘道:“一直为殿下备着呢。”
然后,郑光弘重新上马,向前方疾驰而去。
等到那马蹄声渐渐消失,宣逸这才收起手里的扇子,也收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面对着面前的河水出神,良久,终于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然后,宣逸重新笑起来,对我道:“我们走吧。”
—**—***—**—
婚期将至,云归已经搬到了新建的公主府,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二哥依旧忙得早出晚归,但是无论多晚回家,都会来看看我,和我聊上几句。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怕我伤心难过,也怕我像上次一样突然离家出走。
每晚看着二哥略显憔悴的脸,心就不由得疼起来。
有的人会绽放在充满热血豪情的战场上,却会在这种被心机权术所充斥的朝堂上凋零,而他就是这样的人,并且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这一点也越来越像我们的父亲。
二十多年前那场楚姜大战后,已经是镇南大将军的父亲,被加封安定侯,统领南军镇守临州十七年,经历与南方诸国的大小战争数十次,最后却死于那场关于皇位的阴谋。
懒起浇花,午间小睡,黄昏弹琴——我每日过着简单平静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是云归和二哥为我苦苦撑起的梦幻王国,可是我做不到看着他们疲累而我自己悠闲地享受一切。
终于,我将颈间所戴的血影珠取了下来。
那是一枚无色琉璃珠,不过拇指大小,是难得的莹润通透,中间嵌了个极小的花骨朵,白得圣洁无瑕,如同一片柔弱的雪花。此花名为血影花,不是白雪的雪,而是鲜血的血,因为它靠宿主的鲜血生长,终有一天会变成血一般妖冶的红色。
而那日去过郑国公府后,我就知道终于到血影花绽放的时候了。
半年前在忘尘谷,谷主将血影珠给了我,她终日带着纱帽看不清容颜,听声音已经不再年轻:“因你我也算有些机缘,我可以将这血影秘术传给你,只是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这是我教给你秘术的代价。”
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多谢谷主。”
她看着我片刻,道:“你可以再想一想。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你想要获取都必须付出代价,并且得到得越是轻易,你就越是要付出得更多。”
但我只是更加坚定地回答她:“我不在乎代价是什么。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抵不过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她听过之后只是低低一叹,声音几不可闻。
或许是因为那时并没有仔细考虑她说的代价,又或许是因为根本不敢去考虑代价,所以才会那样勇敢无畏地选择血影珠。而到了最后,当我真的面对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时,也曾设想过,假如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不会做不同的选择。但是,终究人生只能像奔流的河水一样,永远无法预知前路,也永远都不能回头。
—**—***—**—
我在三日后的夜里悄悄出了门。
路是曾经走过的,通往郑国公府的路。即使是深夜,府前依旧燃着灯火,朦胧的光晕里恍惚还是那日的繁华。
今日姜帝的胞弟谦王在府中设宴,半城的官员都去赴宴了,郑家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而我从二哥那里得到消息,郑国公近日身体抱恙,必定是在家里休息。
我划破中指,将一滴血滴在血影珠上,很快鲜血在珠上消失不见,玉中血影花小小的花骨朵开始绽放,原本雪白的花瓣层层展开,然后变成血一般妖冶的红色。馨香从血影珠中散发,府中所过之处守卫皆如醉酒般倒地——这便是血影之术中的影馨。
上一次我来时,已经将这府中的道路都算清楚了,此刻便径直向内宅中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血影珠,心下不免有几分紧张,但是血影珠的威力远超我之前想象,所过之处完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竟然悄无声息地就进入了内宅之中。
我判断了一下正房的位置,然后向那边走去。这里的守卫更加密集一点,但是我还未现身,影馨早已飘远,等我到达正房前时,只见房前的地上倒着好几个人。
确认他们都已经没有意识之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算推开房门。就在这时,有一点寒光从左侧破空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