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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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衣展袖,在众人的簇拥下,水溶一步一步,行进潇湘馆,眼帘及处,见粉墙碧苑,凤吟细细,虽在寂寥的冬日,景致却依旧别有一番清雅,不由暗自赞叹,只有她那样脱俗不凡的人,才配得起这个地方。

水溶抬眸而望,见茜纱窗下,影影绰绰落着一个清秀的身影,亭亭玉立,窈窕婀娜,宛若春日枝头最柔软清新的柳枝一般。

虽然只是一方静默剪影,却生生让人觉得佳人如玉,风华绝代,水溶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竟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不禁暗自一笑,虽然已经及冠,独挡一面,可是,只要见到她,自己的一颗心,竟也如刚陷入初恋的少年人一般痴狂。

初见心动,再见依然,这样的人生境界,何等美好,何等让人神往。

立在阶下的春纤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他们这一行人,吃了一惊,心中一阵惶然,一时竟忘记言语。

茗烟看在眼里,忙快步上前,笑着道:“北王爷来府里探望二爷,顺便过来瞧林姑娘,请姐姐通报一声。”

闻言春纤越发惊讶,瞪大眼睛,不知所措,久久不能出声,倒是房中的黛玉听到声响,开口问道:“谁在外面?”

佳人声音轻柔婉转,徐徐盈进耳际,如清晨在树梢啼啭轻鸣的出谷黄莺一般,带着特别的韵味,动人心魄,让人砰然而生心疼呵护之情。

水溶唇边舒展出一缕清亮的笑纹,便觉得,自己纷乱的心,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情到深处,原是这样的奇妙,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便再无他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寂,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般满足。

踏步行近一步,水溶语意温雅如玉,隐约有几分柔情,几分欣喜:“湄儿很惦记姑娘,托我过来一探。”

是我,而不是本王。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会自矜身份,唯独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只是一个寻常男子,世俗的尊贵光环,如烟云淡去,根本不值一提。

清润熟悉的声音,随着冬日凉风徐缓飘进房中,正在刺绣的黛玉,心无端漏跳一拍,持针线的手毫无预防地一斜,几乎扎到自己的指尖上。

是他呵。

很奇怪,虽然在北王府里,只与他见过四次,他的声音,却似生生烙进了记忆深处,再也不能淡忘,以至于如今一听见,便能立刻分辨出来。

清眸流波,黛玉平祥的呼吸,渐次有了一丝紊乱,仿佛有什么念头,要从脑海中涌出一般,到最后,到底还是凝眉一叹,慢慢地,抑制住心中的悸动。

韶年暗改,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几度沉浮,于宝玉的那一点情思,早已经烟消云散,再无半点痕迹。

只是,因这一段少年情错,氤氲出的哀凉伤怀,始终如梦魇一般紧紧相随,萦绕在眉间心上,如丝般纠缠郁结,勒得那样紧,那样密,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万紫千红开遍,海誓山盟过耳,到如今,都化作断井残垣,徒留一片伤怀。

这一段际遇,她始终无法忘却,也便,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对世间男子动情。

也许会孤单,也许会寂寞,却依旧宁愿芳心空落,最起码,不必再在红尘中纠缠不清,心便不会再受半点伤。

如此,便已经很好很好了。

心中这般千回百转,却也不过一瞬间,黛玉抿唇淡笑,定下心神,转眸看向雪雁,轻轻道:“湄郡主倒是一片好意,只是,我是闺阁女子,这里又是贾府,不知有多少人在冷眼看着,不如你出去一见,也好省却闲言闲语。”

住在这个地方,虽是衣食无忧,生活却并不曾安逸,有太多的规矩束缚,太多的异样目光,让她疲倦之余,不得不处处留心,如何能够如身在北府那般无拘无束,率性行事?

何况,她已经隐约察觉,虽然自己决意断情,但在水溶面前,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依旧会有难以自持的时候,内中缘故,却是分辨不清。

到如今,倘若再只身与他相见,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怕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一颗心,只怕也不受控制了。

既是这样,不如还是,两不相见,各自安然罢。

雪雁自知水溶的来意,闻言不由眉心一蹙,嗫嚅动唇,迟疑道:“北王爷身份尊贵,如今殷切而来,又有湄郡主相托,如何好将他拒之门外?姑娘还是去瞧一瞧,也好让王爷安心。”

黛玉微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如羽翼一扇,翦水双瞳明澈淡泊,轻咬丹唇,摇头道:“这便是你过虑了,他是谦谦君子,岂会为这样的小事生气?你再代我说几句致歉的话,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得她言语平静,却蕴着坚决的意味,雪雁倒吸一口气,心中有些不乐,却因知道黛玉的性情,无法劝解,便只得颔首道:“既是这样,雪雁只能依姑娘的意思了。”言罢,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伸手掀开珠帘,徐徐步出闺阁。

目光落处,见水溶负手而立,身影颀长,意态闲闲,唇角含着一抹期盼的笑意,剑眉星目间,似有熠熠光芒流动,温柔缠绵,如江南三月的潺湲春水,清华夺目。

当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偏又柔情款款,令人心头顿起钦慕之意,不能自已。

轻拍胸口,雪雁压抑住心中的感叹,缓缓迎了过去,行了几步,便福身道:“见过王爷。”

因了黛玉的缘故,加上又见过几次,水溶自是十分客气,亲自伸手虚扶,微笑道:“请起。”

抬起手来,令随行之人皆后退几步,方看着雪雁,问道:“自北府一别,已经有十一天,不知你们家姑娘可还安好?”

他记得这般清楚,一片心意,不言可知,雪雁眉心一闪,心中生出深深的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声音中凝着深浓的叹息:“王爷放心,我们姑娘很好,只是,这儿比不得北王府,瓜田李下,男女大防,虽然彼此坦荡,却难阻世人胡思乱想。”

“因了这个缘故,姑娘不便与王爷相见,还请王爷谅解一二,勿要生气。”

闻言水溶剑眉轻轩,唇边笑意收敛,渐渐消失无踪,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年少钟情,却因各在两地,相思相望不相亲,让这一片情怀,美好中略有些淡淡的伤感,深深的遗憾,这样的感触,唯有与她一见,才能够消释。

等候了那么久,期盼了那么久,到如今,却得到这样的回绝,这让他,如何承受得起?

虽是如此,但他到底还是稳重自持的君子,对于黛玉,更是尊重而体贴,并不肯有半点勉强,刹那的失神之后,便轻轻舒出一口气,镇定下来,转而澹然道:“你们姑娘思虑得是,原是本王唐突了。”

听了他的回答,雪雁不由松了一口气,含着笑意道:“王爷能够体谅,我们姑娘知道了,必定很欣慰。”

不禁感慨,满心期盼而来,却不得不失望而归,连一见都不能够,遇上这样的事情,无论换了谁,心里都会恼怒气愤的,何况,眼前这个男子,还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所见之人,向来都是笑脸相迎、言听计从,如何能够承受别人的断然拒绝?

可是,他偏偏态度温雅,言语和善,由此可见,他的气度胸襟,当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对黛玉的那份情愫,也不能用浅淡来形容了。

不禁感叹,眼前的男子,风度翩翩,笑如春风,从不肯让人为难,这样温柔出众,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此沉迷?

想来,不久的将来,黛玉的心防,必定能在此人的似水柔情、温言细语下,消失殆尽罢?

正暗自沉吟之际,水溶轻轩剑眉,目光似星辰流光,掠过她的脸庞,清浅落向茜纱窗处,隐约有丝缕情思闪现,语气温软下来,声音中亦带着深深的痴意:“也罢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肯让你们姑娘为难,更不愿让她因了我的缘故,受半点委屈。”

喟叹一声,语意低微下来,几乎不可闻一般:“来日方长,我能够等。”

短短八个字,却将一片脉脉柔情,尽皆道出,与这些年来,莽撞失行、处处留情的宝玉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雪雁眉睫一动,眸中隐约浮现出浅浅的水纹,心中的感动,纷至沓来,难以言诉,却因不肯让水溶觉得尴尬,只是静静而立,恍若未闻一般。

这般静默许久,水溶勉强展颜,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捧着锦盒的仆从,方向雪雁道:“林姑娘离家多年,一直十分惦记,湄儿备了一些东西,多是从江南进贡来的,送给姑娘做个念想儿,特意托本王带过来。”

说到这里,轻咳一声,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殷切的关怀,随即道:“你们姑娘住在这里,自是吃穿不愁的,又心念淡泊,想来必定要出言推辞,你帮着劝一劝,让她念在湄儿一片关切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收下罢。”

雪雁忖度须臾,想起上次身在北府,月白风清之夜,黛玉抚琴时,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片思乡之情,被水溶知道后,想必当时便记在心里了。

如今这些东西,也许与水湄无关,而是他自己准备的,只为了,能让黛玉略略展颜。

心念这般一动,雪雁却也并不点破,只轻扬红唇,噙着一缕感动的笑意,应允道:“北王爷的意思,奴婢记下了。”

水溶徐徐颔首,虽然知道自己与黛玉的关系尚算疏离,不可出格,到底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你们姑娘身体娇弱,少不得你留心一些,好好照应,让姑娘保养好身子。”

寥寥数语,展露的,是殷切关怀之心,一片情愫,尽在不言中。

雪雁屈膝一拜,诺诺道:“请王爷放心,在这世上,奴婢最在意的便是姑娘,自会时时留意,绝不会让姑娘有半点不好。”

水溶这才略微安心,眸光仍旧凝在纱窗下,凝在佳人的落影上,流连不已,似乎要将斯人嵌进脑海中,以慰眷念之深,相思之苦。

良久,水溶才叹息一声,神色间满是依依不舍之色,却不得不道:“时候不早了,本王就此告辞。”说着,目光依旧停留须臾,才向雪雁拱手,缓缓的,转身而去。

雪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轻提衣裙,行礼道:“恭送王爷。”

候水溶去后,那些仆从踏步过来,将东西呈上,雪雁将他们引入偏房,打点妥当,又给了赏钱,直到他们退出潇湘馆之后,方去黛玉跟前回话。

果然黛玉听说北府送了东西,并不肯收,雪雁只得含糊劝道:“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如何能够退出去?何况,这本是湄郡主的心意,她心里这般惦记姑娘,姑娘何必让她伤心呢?”

听了这番话,黛玉沉吟半日,方颔首道:“你这话也说的是,罢了,心意不可却,以后见到郡主,再道谢罢。”

启箱看时,见里面果然皆是出自江南的物品,绫罗绸缎、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碧钗玉环、点心茶叶一应俱全,难得的是样样精雅,显然价值不菲,另有一锦盒金丝燕窝,质地纯洁,清澈晶莹,显然是上好之物,那夜在清芷阁里,用过的凤梧古琴,也送了过来。

黛玉虽是心念淡泊,见了这些东西,却也不禁有些感念,心底氤氲出脉脉温情,仿佛置身于暖风习习的阳春三月,身与心,尽皆觉得舒适温暖。

对于一个生在异乡、寄人篱下之人,还有什么,能比家乡的东西更能抚慰落寞寂寥的心情?

伸手轻抚琳琅满目的土仪,黛玉含着明媚笑意,感动地道:“看来,湄郡主很用了一番心思呢。”

雪雁动一动唇,有很多话欲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

她不会忘记,身份有别,很多时候,很多规矩,不能逾越,更不能轻易出言,干涉姑娘自己的感情。

这些年来,紫鹃常在黛玉身边说宝玉的好处,鼓动黛玉动心动情,到最后,却只落得一场虚幻。

虽然心底明白,水溶与宝玉,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心中到底还是不肯,重复紫鹃走过的路。

何况,她心里明白,黛玉是极聪慧极灵秀的女子,对于世事,胸中自有丘壑,实在不须旁人妄言指点。

所以,自己要做的,只是陪在这个女子身边,看她自己行事即可。

她心中的思量,黛玉自是一无所知,因沉吟了一会儿,心厌探春的寡情淡薄、宝玉的天真幼稚、宝钗的圆滑世故,便只道:“这么多的东西,我也用不完,你挑一些合用的,给四妹妹、环儿送过去,尤其是环儿,日子艰难,要多给一些才是。”

听了这话,雪雁不禁一笑,旁人常道自家姑娘心眼小,不好相处,却一直不知,其实,她不过是一直以自己的心意,来对待世人,不肯掺和半点虚假,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怀。

她曾在贾环面前许诺,只要贾环能立志上进,自己定会倾尽全力,来关怀他,帮助他,支持他。

而这些日子,她一直用自己的行动,来兑现当初的承诺,从不曾忘。

能服侍这样的女子,实乃一生大幸。

心中这样想,雪雁忙出言答允下来,自去收拾打点不提。

依照天朝礼仪,逢二六之期,后宫妃嫔的家眷,都能进宫探望,以慰骨肉亲情。

雕梁画栋,铺玉为阶,设多处复道回廊,相连一重重的宫阙,连绵一片,华美中隽着高雅,一片恢弘气派。

在冬阳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冠冕堂皇,恍如九霄仙境,令人叹为观止。

这天是十一月初二,王夫人随在引路的小太监身后,敛眉垂首,沿着精致曲廊,蜿蜒而行,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当富丽堂皇的凤藻宫出现在眼帘中时,虽然知道要保持稳重之态,王夫人依旧情不自禁地扬起唇,笑容中有几许骄傲,几许满意。

皇宫,这是全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是无数女子心心念念的荣华梦,偏偏她的女儿,成功跃上了枝头,在这里拥有了立足之地,何等荣耀风光,贵不可言。

不一时踏步进殿,便见宫女林立,如众星拱月一般,元妃端坐在上首,青丝梳成望仙髻,左右两侧,挽着一簇簇的珊瑚镶玉双合长簪,如红云压顶,身穿以丝锦制成的鹅黄色广袖云裳,用金丝银线绣成五翟凌云花纹,繁复耀目,透着光艳的皇家贵气。

看着这般华美雍容的女儿,王夫人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却因礼仪攸关,不得不收敛一些,屈身下拜,恭敬行礼。

元妃入宫多年,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虽然比帝王还大一岁,但依靠自身的才貌心计,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闱里,一步一步登上贵妃之位,其间的坎坷波折,不言而知。

因了这样的际遇,让她养成了端庄稳重的性情,一张脸颊,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绪,喜怒哀乐到了这里,都沉淀下来,一晃而过,滴水不漏。

此刻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元妃虽然心中欢喜,却依旧一脸持重,娇唇微启,嫣然道:“王恭人来了,坐下说话罢。”说着,便轻轻抬手一摆,身后的宫女尽皆会意,低垂着眉眼,鱼贯退出。

候四下无人,王夫人抬眸打量,见殿内的陈设,比起上次来这儿时,还要奢华几分,心中更是喜欢,笑吟吟地道:“君恩深厚,娘娘当真有福。”

元妃眸中有得意之色隐现,却因在宫闱多年,早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只勾了勾唇,应道:“还好,尚未落下风罢了。”

说到这里,眉梢不可察觉地一挑,微见黯然之色,随即轻叹道:“入宫多年,却一直无所出,实在让人忧心。”

身在后宫,所依仗的,便是那一点稀薄的君恩,然而后宫佳丽三千,绝色比比皆是,有谁能够永远留住风华正茂,永远留住恩宠?

再怎样的得宠,再怎样的金尊玉贵,还是不及拥有一个亲生的皇子来得重要。

听了元妃之言,王夫人亦不由触动了心事,当今天子虽然已经即位八年有余,却子嗣稀少,一直引为憾事。

有女为妃,倘若能诞下一个出众的皇子,继承大统有望,将来必定能让贾家的富贵荣显,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心事,她已经期盼了好多年,却只是一场空,渐渐心急如焚,心灰意冷。

虽是如此,但因在元妃面前,自然不能露出心底的沮丧,反而笑劝道:“娘娘不必着急,娘娘还这般年轻,又得陛下恩宠,好好调养一番,将来自然能有皇子,毕竟,娘娘福运双全,生在大年初一,八字好,上天必定会眷顾一二的。”

闻言元妃这才展颜,含着期盼的语气道:“但愿能如恭人之言,达成心愿才好。”

一笑之后,便看着王夫人,问道:“府里的境况,老太太的身体,可还好吗?”

王夫人连忙欠身,答道:“托娘娘的福,一切尚好。”

说着,便轻轻一叹,眉间浮现出淡淡的忧色,随即道:“只是近来宝玉身子有些不好,瞧着怪叫人心疼的。”

元妃入宫之前,时常照看宝玉,心中最疼这个幼弟,闻言吃了一惊,忙道:“该请个好些的太医看看,细心调养才是。”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娘娘所言,臣妇都是知道的,想来只要再休养几天,必定没有大碍。”

说着,便注视着元妃,眸中现出一份殷切,陪笑道:“臣妇此次进宫,除了探望娘娘之外,便是知道娘娘心里很记挂宝玉,想与娘娘商量宝玉的婚事,给他选一个合心意的女子为配。”

元妃微一沉吟,便颔首道:“说起来,宝玉今年有十六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抬眸看着王夫人,唇角微微舒展开来,却是笑不露齿,轻轻道:“以前老太太来时,在本宫跟前婉转提过,说宝玉与林家表妹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倘若能亲上加亲,必定是一桩人间美事,不知恭人此行,是否就是为了这门婚事?”

听了这话,王夫人睁大眼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当然不是,林家那个丫头,长得妖妖娆娆,像个狐媚子一般,时常将宝玉的魂都勾去了,倘若让她当了宝玉的媳妇,只怕我这一口气上不来,命不久矣。”

元妃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却也不甚惊讶,只皱起纤长的修眉,提醒道:“这地方非同寻常,恭人说话注意一些,就算再不情愿,细细商量即可,勿要大呼小叫,倘若被其他听到,便不好了。”

王夫人面上一红,颇有些尴尬,却很快笑了一下,含着歉意道:“娘娘说的是,臣妇记下了,今后绝不会再犯。”

伸手理了理衣袖,再开口时,已经稳住声音,一字一句里,却蕴着掩不住的清冷怨毒:“言语失仪,是臣妇之过,但是,倘若娘娘明白了臣妇的心事,必定能够谅解一二。”

“当年臣妇嫁进贾家时,林丫头之母在家当姑娘,人长得出众,又有才气,能言会道,凡事千伶百俐,合府上下的目光,都只在她身上,臣妇不但不能出头,还因她是府里的姑娘,不得不违心伺候她,那段日子,当真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熬到她出嫁了,刚安稳了几年,却又赶上老太太要接林丫头过来,偏也是个病西施一般的姿容,刚一进府,便将宝玉迷得七荤八素,将命根子般的玉砸了好几次,生出不少是非,从不让人安生,便是此次生病,也与林家丫头脱不了干系。”

“倘若让她当了宝玉的媳妇,将来必定家无宁日,以她那吹风即倒的身体,又岂能帮臣妇理家管事?只怕依旧要人伺候操心,如此,倒不是娶媳妇,而是自找罪受,给自己再找个婆婆,那样的日子,臣妇怎能忍受?”

听了这番激烈的言辞,元妃拧着眉头,思量良久,方道:“原来恭人心里,有这么多的委屈,虽然老太太是一家之主,但恭人却是本宫的亲生母亲,老太太那边,自然隔了一层,本宫当以恭人的心意为上,绝不会再让恭人受半点苦。”

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轻敲案几,笑容妩媚,随即问道:“母子之间,不必避讳,宝玉之事,不知恭人心里,是否另有钟意的人选?”

王夫人平复心情,忙不迭地点头,答道:“娘娘这般看重臣妇,臣妇岂能隐瞒?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重新落座,唇角露出极明媚的笑容,随即道:“臣妇之妹嫁往薛家,生有一女,今年十八岁,姿容秀美,仪态端庄,上次娘娘回府省亲时,也见过的,不知娘娘心里,是怎么看待她的?”

元妃沉吟须臾,点头道:“那个女孩,模样虽不及林家表妹,一言一语,却是谨慎端方,倒的确是个出众人物。”

听了这话,王夫人唇边笑意愈深,声音中略有急迫之意:“薛姑娘向来极敬重臣妇,又谨小慎微,稳重自持,倘若能得她为儿媳,臣妇此生,当再无遗憾,便是宝玉,有她规劝相伴,必定能够长进起来,竟是极好的。”

元妃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晶莹的玉镯,眸中流转出一抹漠然之色,沉吟道:“恭人如此殷切,本宫自当赞同才是,只是,贾家门庭显赫,薛家不过一介商贾,倘若与之联姻,未免有门不当户不对之嫌。”

听得元妃言语中尽是对薛家的轻视不屑,王夫人怔了一下,连忙道:“娘娘之言,自是极有道理的,只是,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我们这样的人家,原是不缺富贵,只要人模样生得好,性情好,其余的,实在不必太计较。”

眉心一动,有锐利的流光自眼底闪过,随即道:“何况,薛家并不是一般的商贾,而是皇商,家境殷实之处,少有人能及,倘若这桩婚事能成,将来那份妆奁,必定丰厚无比。”

元妃眉睫轻闪,却依旧沉吟不语,王夫人看着她,等候良久,缓缓咬住唇,似下定决心一般,声音略微低了几分:“娘娘常在宫闱,对府里的状况,想来必定不清楚,虽然有娘娘支撑,但近年来贾府家事艰难,进的少出的多,要打点各处所需,这宫里的花销,也消耗了许多,实在很需要一笔大进项,才能将空缺补起来。”

闻言元妃面色微沉,静默半日后,方平心静气,点头道:“罢了,既然恭人一心想选薛家姑娘,本宫也不能置若罔闻,就依恭人之意,定下贾薛联姻之事。”

听得她出言应允,王夫人不由笑容满面,欢声道:“多谢娘娘。”

眼中泛光,流露出梦想成真的快意,起身行礼,旋又道:“能得娘娘支持,臣妇欢喜不尽,只是,老太太那边,一直倾心于林丫头,倒也不能不顾及,不如由娘娘写一道手谕,如此,老太太再无他话,这桩婚事,也能光彩许多。”

元妃朱唇微动,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中流露出淡淡的犹疑:“本宫不介意写手谕,只是,本宫记得,老太太曾隐约提过,林家表妹到贾家寄人篱下,并非空身而来,在她身后,有着五代列侯的林家所积累的巨额家产。”

“林家姑父去世前,将遗产尽皆托付给贾琏,带进贾家,说是候林表妹长大之后,作为陪嫁妆奁,以使林表妹生活无忧。”

“后来,因为要建大观园这项大工程,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便将林家那笔财产尽数挪用,才使本宫归省时,能够风风光光,夸耀京华。”

“老太太也说了,她只有这一个外孙女,心里是极疼爱的,虽然为了贾家,不得不将她名下的银钱挪用,但因她心里早打算要把林表妹配给宝玉,将林表妹当成自家人,用她的银子,自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恭人心心念念,要与薛家联姻,本宫也不好反对,但是,老太太那边,林表妹那边,只怕得给个交代才是,尤其是林表妹,那么大的一笔银子,又都是她今后过日子的依靠,岂肯轻易罢休?到时候,恭人如何能够应付?”

听元妃徐徐吐言,声音中却有担忧之意隐现,王夫人轻轻一笑,露出从容的神情,摇头道:“若是说这个,娘娘再不必担心,臣妇自有应对之法。”

闻言元妃略有些吃惊,看着王夫人,挑眉道:“恭人这般自信,莫非是打算将银子凑齐,还给林表妹?可是,刚刚恭人明明说,府中银钱紧张,一时之间,哪里拿得出那么多的银子?”

王夫人立刻摇头,没有片刻迟疑,嘴角含着一抹淡笑,答道:“这样的想法,臣妇以前从未想过,今后也绝不会那样做。”

窗户开合,有冷风肆意闯入,不着痕迹地带着入骨清寒,王夫人的声音却更加清冷,仿佛浮在水面上冷冷相触的碎冰:“当初林丫头进府时,臣妇便已经看出老太太有亲上加亲之意,因心中担忧此事成真,臣妇在林丫头日常所服的药丸里,动了一点心思,那东西分量极少,但时间久了,便是寻常人,也难以承受,以林丫头那样羸弱的身体,哪里过得了这一关?”

听了这番冷言,元妃怔忡须臾,如寒水般的点漆眸子里,闪现出一抹锐色,心念转动间,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大致明白过来。

原来,在很早的时候,母亲便已经开始布局,开始防范、算计黛玉了。

起先,仅仅只是担心宝玉的婚事,到后来,又掺杂了夺遗产的心思,自然不能够,留半点情面,自然要做得断然果决,将一切后顾之忧尽皆免去。

明白这些之后,元妃心头微有凛然之感,却依旧面不改色,并不放在心上。

虽然那个女孩,是她的表妹,是血脉相连的亲眷,但因她自己常在深宫,见惯纷争算计之事,心头那一点稀薄的亲情,早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和更深的争强好胜,渴慕荣华之心。

而如今的她,所盼所想,心心念念,不过是想让自己常留君恩,地位更加尊崇高贵,至于其他的,她却是毫不在意的。

如是,元妃不但不出言指责,反而还笑语盈盈,语调清淡而漠然,徐徐道:“如此说来,林家表妹必定少年早夭,其余的事情,自然烟消云散,没有人会知道,更不会再有谁提起。”

抬眸望着王夫人,轻轻击掌,旋又道:“恭人的心计手腕,实在出乎意料,却巧妙精细,天衣无缝,无法不让本宫惊叹。”

闻言王夫人脸有欢喜之色,忙欠身道:“娘娘过奖了。”

因心底将金玉联姻当成头等大事,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中便有着急切之意:“既然娘娘没有异议,还请写下手谕,好让臣妇安心。”

元妃听了,脸上再无迟疑之色,即刻颔首道:“既然恭人将一切事宜都思量妥当,本宫当让恭人如愿才是。”说着,便起身行到窗台处,碾墨提笔,亲自写了一道手谕。

拿着明黄色的卷轴,王夫人谢恩毕,因天色不早,依照宫规,不能再作耽搁,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笑意,起身辞行。

天色欲晚,落日西坠,重重叠叠的宫殿,在成片暮霞的垂映下,渐渐幻映出无数的深色剪影,落下一片幽深如鬼魅般的阴暗,王夫人的心头,却是一片畅快,几乎欣喜欲狂。

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心事,终于一朝如愿,而那个眼中刺、肉中钉一般的人,也将在不久的将来,从眼底彻底消失,人生至此,还有何求?更有何憾?

求得元妃的手谕后,王夫人欣喜如狂,恨不得立刻便晓谕众人,却因回府后,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只得勉强镇定心神,等候来日。

到了第二天,王夫人清晨起来,便命丫鬟去薛家,请宝钗母女到贾母房中,自己梳洗整齐,便带着手谕,亦赶到贾母的住处。

及到了那儿,众人已经聚齐,贾母正携着宝钗的手,笑着道:“这些日子,你搬了出去,很少来这里走动,倒让我怪想念的。”

宝钗端庄一笑,正要回答时,因见王夫人行了进来,忙起身道:“姨娘好。”

王夫人颔首示意,上前给贾母行了礼,方笑容满面地道:“听刚才老太太的话,竟是很喜欢宝钗,倘若能得她长长久久在身边服侍,想来老太太心里必定是欢喜的。”

贾母久经风雨,听了这话,立刻察觉有些不寻常,却依旧面不改色,笑吟吟地道:“我倒是想这样,但宝姑娘本是要选秀的人,将来自然能攀上一门富贵双全的婚事,哪里能够长留在我们这里?”

听得贾母说起终身大事,宝钗粉面一红,露出羞怯之色,脑海深处,却浮现出那天在怡红院外,与水溶相见的情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薄薄的雾气中,他长身而立,剑眉入鬓,眼眸如星,清俊如斯,不必刻意修饰,一片高贵显耀之气,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真是让人心动啊。

富贵双全,才貌出众,那样的男子,与辗转在闺阁梦中的良人,惊人的相似,惊人的吻合。

虽然那天相遇之时,他态度冷漠而疏离,但情愫暗生,芳心已动,连自己都无法遏制。

不禁遐想联翩,倘若能与他成缘,将来的日子,不但能拥有一个高贵的身份,还必定时时赏心悦目,充满诗情画意,美好一片。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情却已系他人。

情缘错落,偏偏他心仪之人,还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黛玉,

这样的际遇,让她心里又恨又妒,几乎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只盼着黛玉能从眼前消失,不再遮掩住自己的光彩,只盼着终有一日,再与水溶相逢时,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存在。

正心绪迭起之际,听得王夫人爽利一笑,声音轻快,似乎透着从未有过的愉悦:“老太太倒不必失望,昨儿个我进宫探望娘娘,闲聊之时,说起宝玉年已成丁,却还不曾定下婚事,实在有些不妥。”

“后来娘娘说,那年省亲时,曾见过薛家表妹,才色皆是极出众的,与宝玉堪配,又有金玉良缘之说,因特特写了一道手谕,赐下婚事,结秦晋之好。”

这番话说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却已经激起千层浪。

宝钗眼皮一跳,面上虽是镇定自若,心中却早已经千回百转,隐约氤氲出一丝欢喜,却只是淡淡的,更多的,却是感慨和叹息。

她与宝玉,年少便已相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性情模样儿,彼此都是知晓的。

宝玉是荣国府的嫡子,身份显贵之处,自不可言,人长得也清秀温润,难得的是,对待女孩的时候,总是殷勤用心,又温柔又体贴。

倘若从未见过其他男子,她真的要觉得,宝� ��这个人,也是不错的。

可是,偏偏遇上了水溶,偏偏,还是那样出众尊贵的男子,两相一比,宝玉算得了什么?

虽然知道,水溶心底,已是情有独钟,却到底还是存了一丝期念,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困境,相逢之处有佳期。

而如今,那样的点滴盼望,竟都成了奢望,纵然望断秋水,此生仍旧再难企及。

黛玉那边,乍然听得元妃写了手谕,虽然来得突然,却因早有预料,因此并不觉得吃惊,只端了一盏清茶在手,细细品着,唇边笑意清浅怡然,盈盈生色,显得格外静默安详。

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而自己,已经成为局外人,只需冷眼旁观,不必有丝毫在意。

而她与宝钗的人生,已经踏上完全不同的路,各自辗转曲折,各自承担人生道路上的美好或荒芜,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贾母却是瞳孔一敛,惊愕之下,霍然站起身来,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中便带着一抹锐利,动唇问娘娘果然写了手谕吗?”

王夫人轻轻颔首,虽然察觉贾母目光有异,却因大局已定,脸上并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而满面春风地道:“此事干系重大,儿媳岂敢撒谎?”

说着,便从长袖中抽出视若生命的明黄卷轴,含着满足的笑意,徐声道:“娘娘手谕在此,老太太眼神不好,不如由儿媳代劳念一念罢。”说着,眼波一动,自房中众人身上飘过。

在场之人皆是心思敏捷之辈,见状自是明白,一同敛衣起身,露出恭敬聆听的神色。

一片静谧中,王夫人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念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咨尔薛氏宝钗品德高贵,温恭端柔,含章秀出,特赐婚与荣国公之孙贾宝玉为妻,定于十二月初十佳日完婚。”

她的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洋洋,落入薛宝钗耳中,却似有一片薄薄的锋刃从心头刮过,不见血流出,只觉得酸楚难受,隐隐约约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绝望。

虽然与水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那个玉树临风一般的男子,那样的出色,那样动人心弦,叫人一见之后,便将铭记终生,绝不能从心头抹去。

有缘千里来相会,当时一见已情牵。

可是,那又如何呢?

时至今日,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昭而显之,他依旧是高高在上、风度翩翩的王爷,而自己的身份,将是宝玉的妻子,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良人已是千里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今生今世,与他除了错过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今后,君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应当只属于他与林黛玉,而自己,不过只是个外人,连远远观望,都会心痛嫉恨的外人。

这一切,多么像一场梦,却等不到梦醒来,已是此生落定。

这般柔肠百转,宝钗面上却依旧滴水不漏,反而还盈盈下拜,清婉的声音恭顺如昔,毫无半点破绽:“谢娘娘恩典。”

因黛玉是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儿,贾家修建大观园时,又将林家的遗产尽数挪用,贾母心里一直很是愧疚,便极盼将黛玉许给宝玉,如此一来,黛玉终生有靠,自己也能放下心来,实在是极好的。

这样的心事,在贾母心头辗转多年,不料到如今,却迎得元妃的赐婚旨意,贾母心底自是不满,却因婚事是元妃定下来的,不免有些无可奈何。

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贾母勉强展颜,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娘娘已经下了旨,这事情就这么定了罢。”

闻言薛姨妈言笑晏晏,抬头看向宝钗,却见宝钗面如止水,声音中却并无半点欢愉之意,心中不由有些惊愕。

正不解之际,听得贾母笑了一声,道:“从今以后,我们与姨太太,可就是亲家了。”

薛姨妈连忙敛了神色,唇角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欠身道:“能与老太太结亲,可真是我们薛家的福气。”

贾母抿了一口茶,依旧是一脸淡淡,毫无感情地道:“姨太太客气了。”

如此客套几句,终究因王夫人违逆了自己的心愿,贾母有些意兴阑珊,打不起精神周旋,便让众人各自散了。

因心有疑惑,一回到梨香院,薛姨妈挥退迎上来道喜的仆从,只命人掩了门,携着宝钗,进房说话。

候坐下之后,薛姨妈便望着宝钗,温和地笑道:“因你模样才情都是极好的,一直想青云直上,寻个配得起你的佳婿,一生富贵,你的心事,我都知道的。”

“如今虽然定了婚事,不能再参加选秀,但贾家这宝玉,人长得是极好的,又是元妃的亲弟弟,地位也算不错了,对这桩婚事,我心里大致还是满意的,何况,如此一来,也省却了选秀女的劳累,也算极好了。”

“只是,刚才在老太太房里,我瞧你虽然稳重自持,脸色却不太好看,可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吗?”

听了这番话,宝钗怔了一下,低了半日头,才呐呐道:“知女莫若母,娘亲果然一眼就能看穿我心头所想。”

微启红唇,叹息一声,声音渐次低了几分:“娘亲是否还记得,前几天北王爷来贾府之事?”

薛姨妈眉心一挑,颔首道:“自然记得,我还记得,当天你回来之时,脸色十分难看,想必没能得到他的青睐,我便没有追问。”

说到这里,霍然一惊,看向宝钗的目光便转为幽深,急急追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突然扯到北王爷?你的婚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宝钗眼波如水,低低答道:“北王爷当是这世上,少有人能及的人物,我一见了他,便觉得,我薛宝钗的夫君,就应该是他那样的。”

“珠玉在前,到如今,却不得不嫁给宝玉,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听了她这番话,薛姨妈心念一动,已经明白过来,叹息道:“我并不知道,你已经喜欢上北王爷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元妃已经写了手谕,哪里能够违逆?”

看着薛宝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旋又安慰道:“这桩婚事,是你姨娘到宫里求来的,她素来又疼你,你嫁过去,便是风风光光的二奶奶,贾府的管家大权,自然都落到你手上了,你再好好劝宝玉上进,将来诰命夫人的封号,自然跑不了。”

宝钗听了,脸色并没有好转,声音如蒙冰雪,叫人不寒而栗:“娘亲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心里不甘心。”

“当初,我盛装去见北王爷,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心仪于他。”

“我心里放不下他,更不能够忍受,如今,我得嫁给宝玉,而林黛玉,却可以得到北王爷的青睐。”

闻言薛姨妈更是震惊不已,瞪大眼睛,问道:“你与北王爷,也不过只见过一面罢了,如何能看出他对谁有情?”

宝钗伸手挽起鬓边的落发,似笑非笑地道:“在这世上,我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虽然那天他一派稳重,但他心头在想什么,我依旧能够一眼看出来。”

薛姨妈听了,凝神斟酌半日,方叹道:“我原想着,贾家是缙绅门第,而我们,却只是商人,算起来,这桩婚事,是我们高攀了,却并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的委屈。”

拉起宝钗的手,细细摩挲,软语劝解:“罢了,事情已经定了,如今说这些,也没有多大意思了,女儿,你还是认命,好好准备出嫁之事,将来与宝玉好好相处,博一个夫荣妻贵。”

宝钗唇角一扬,靥上露出淡淡的苦涩,声音却清冷如斯:“且不说这些年来,宝玉与林家那丫头青梅竹马,情分非他人可比,就算他当真能放下林丫头,以他只爱在闺阁闲混的性情,将来岂能给我挣诰命封号?”

说到这里,心中越发觉得难过,语意低缓沉重,带着哽咽之意:“本来还能参加选秀,还有机会与林丫头一争高下,如今,却是没有半点指望,我这一生,竟是被贾家误了。”

薛姨妈听她语意凉薄,一时无言,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事已至此,你再伤心,也是于事无补,不如还是想一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走。”

听了这话,宝钗姣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扭曲,声音中亦带着咬牙切齿之意:“我心里不舒服,岂能让他人安生?我不能得到的,岂愿让其他人拥有?”

“未来的事情,我并没有想太远,现在的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林丫头好过。”

她的心底,已是哀凉一片,再没有别的感情,那么,只能将那份怨恨无限放大,填补荣华富贵、少女情愫抽离而去的空虚与落寞。

薛姨妈素来看重这个女儿,闻言虽然有些心惊,却并不出言阻止,反而笑着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么,你想做什么,娘亲都不会反对的。”

闻言薛宝钗一笑,脸上的神色,却阴沉而狠毒,毫无半点闺阁女子该有的清澈单纯,声音亦清冷下来,仿佛凝着冰雪一般:“关于这点,我已经想过了,那丫头最厉害的,便是她的容貌,只要我想到法子,将她那张脸毁了,那么,北王爷自然不会再看顾她,便是宝玉,也绝不会多瞧她一眼。”

咬住红唇,将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她定要亲手施计,将那个遮蔽自己光芒的女子,完全摧毁,让那个女子的人生,支离破碎,再无半点光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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