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究竟是什么?
如果爱的终点终究还是失去,为什么有的人还是愿意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这么多秘密为什么?这么多伤害为什么?
因为爱。
那燃烧在心底,经久不息的爱。
*
宇宙无边,神的岁月无穷尽,劫数亦然。
他从遥远的外世而来,就为了命运推演下,要在这方世界历的两次劫。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历的两次劫是什么,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天机降到了他的心里。
他要历的两次劫,一次,是救世的天劫。
而另一次,却是他救世后,因果循环诞生的情劫。
情劫。
在此之前,他曾经历过许多凶险的劫,均安稳渡过,可是这情劫,却让他从无所动的心泛起了迷惘的波澜。
他知道情劫是世间最难的劫,很多神渡不过这情劫,再无法用大爱面对众生,甚至有一个他熟识的神,甘愿就此舍弃神力,泯然于世。
他从来无法理解,却第一次产生的逃避的心理。
哈耳庇厄一劫,虽有凶险,他还是平安渡过。
但哈耳庇厄是汇聚了所有邪恶罪孽的神灵,即便意识消散,残留在他体内的暴怒气息经久无法平复。
这个时候,他却还要面对第二劫。
只要拖过去……只要把情劫拖过去,也算渡过了吧?
他这么想着,注视着那个因果循环,被梦藤王选定的女孩。
她遭受灵魂共生的痛苦,他心无波澜。
她被人欺凌,他心无波澜。
她暴力对待那些人,他依然心无波澜。
纵然他为大爱愿意救世,这本就是神该做的事情,但他从来都知道,他拥有的是大爱,不是私情,更别提什么男女之爱。
然而,他的无所动在听到她甘愿留在时空尽头的瞬间,眼底却闪过刹那的迷惑。
她想证明什么?
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好像很了解他?
为什么她会说为了他,甘愿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时空尽头?
体内的暴虐气息忽然间翻腾,他知道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于是回到未来镜前,注视着她在时空尽头的一举一动——
她就这么缓缓的,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停下一刻。
有时候,她会喃喃地念着一个叫“韩祁”的名字。
有时候,她会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情。
可是,她的眼睛和头发的蓝愈发冰冷,这是剥离了情感的象征,他再明白不过。
一瞬间,他的胃里突然感到不适,可是,所谓七情六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他吐干净了,又怎么会感到不适呢?
体内的暴虐之息更甚,无法平复的烦躁让他觉得不妙,索性不再瞧她,走出了房间。
却没想到,刚刚还在镜中的女生此刻却跌进了他的怀里,抓住了她劈向自己的手刀,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却听她说,“原来你没事啊,太好了,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呢。”
她的笑容灿烂得好像令天地失色。
可是她发色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的未来吗?
难道,他……依然逃不了这场情劫吗?
他不敢接话,却听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说的是什么事。”他试探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却得到这样一个令他略感不安的回答。
然而,就在他思考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实情的时候,眼前的女生却做了一个让他震惊的举动——她突然仰起头,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这一刻,神的大脑一片空白,未来镜中的她与眼前的她复杂地交汇在一起,就这么望着她害羞得落荒而逃,浑然忘了要问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困惑没有维持太久。
在这个他创造的神殿之中,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看到了一本陈旧的日记本。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却感到深深的后悔。
他亲自翻开了自己的未来,这一切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没有人的爱可以维持天荒地老,情一字,不过转眼烟云,而世间的爱,短薄私己。
他始终这么认为。
因此,即便是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她口中的“示”,他对这个名字,对于未来的自己,始终抱着抵触的情绪。
他不满未来的自己会忘记大爱,将众生与她区分开。
既是神,世间众生在他眼里皆因是一貌,无远近亲疏,无分轻重。
而亲眼看到自己即将陷入不复的情劫,这种复杂的情绪更让他难以品析……
他蓦然警醒,如果无法及时消灭这出现在他心里的心魔,他的情劫,会让他遭受神力的反噬,修为毁于一旦。
他成神的岁月久远,而遇到那个女孩不过瞬息,怎么就会突然看不破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选择了逃避?
差点,他就陷入了自己的心魔。
他突然觉得庆幸,于是回到未来镜前,那个女孩依然不知疲倦地穿行在时空尽头,被风吹翻的斗篷露出幽蓝的头发,冷风荒芜里,她整个人显得冷艳无比。
她走了多久,他就沉思了多久。
他故意缓慢地用神力修补命轮镜,可她每走一步,踏在无尽尘土的脚印,仿佛也踏穿了他那颗无情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它送入了时空尽头。
神可以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空间。
唯有一点,他无法靠近自己的时间——若是在一个时间点上,已经有他的存在,他便不能接近,否则这个由法则支撑的时空会导致大悖论被毁灭。
他亦不愿面对未来的那个她,于是在决定不破坏时空的前提下,隐藏自己,来到了那个女孩初遇他的时候。
一开始,只是想弄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这个性格沉闷,从无笑容的女孩怎么就成为了他的劫数?
勉强算是恶作剧下的关怀。
然而,无论是她的依赖,还是她后来的伤心,慢慢的,他也分不清,对她的好,是出乎她甘愿为自己流浪在时空尽头的恻隐,还是内心使然。
甚至,每次在她露出哭泣表情的时候,他总会在心里暗暗祈祷,只要别哭就好。
可是,他就是神,又在向谁祈祷?
他是神啊,怎么会动情?怎么可以动情?
面对她失魂落魄,自以为找到真相的样子,他几乎抑制不住情绪的躁动,可他心知肚明,这样的躁动,与哈耳庇厄并无关系。
他应该要及时远离她,只要时间沉淀,就会忘了这段情劫。
但是,神虽无情,却还有心。
他知道,不同时间点的自己一直在以“引契师”的身份提示着她。
想必,未来的自己,始终在告诉她心意与实情中纠结,半推半就,心,早已躁动。
但是,眼前的女孩马上又要去时空尽头了。
又来到这个时间点了。
他默默地把她送回学校,却忍不住喉中忽然腥甜,吐出一口血,漫长生命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痛。
神,无病无痛,怎么会吐血?
可是他,以凡人之躯爱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到痛?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笑容灵动莞尔,一双黑眸明亮动人。
没有了寄生草的束缚,她过的无忧无虑,只是依然来到了幽魂学院。
对于人类的微末天赋,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更没有在意过她拥有过何种天赋。
他变成了韩里克斯·示,一半依着她记忆,一半……在再次见到她的喜悦与挣扎里,犹豫不决。
他终于妥协成为了他所逃避,甚至有点嗤之以鼻,要成为的那个“人”,假装着“引契师”的身份,兜转在她的两世里。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
也能感觉到,他犹豫着拒绝她心意时她的悲伤。
他爱上她了,但是他不敢表露分毫,因为他能感觉到,哈耳庇厄从五浊恶世诞生,七情六欲皆是罪孽,他若不能以神之心彻底渡化体内的这团气,他会在神力被反噬之时被它重新夺走意识。
可是,她热情告白,他困扰苦恼;她沉淀爱意,他又怅然若失。
以往总觉得人世间的这些情况犹如雾里看花,无法深切感受,现如今感受到了,才惊觉焦灼无措。
她不过短短百年寿命,比起看到她伤心欲绝,忍这百年又如何?
而这百年,是他成神以来最快乐的时光,虽有波澜,却始终与她相互依持。
“我老了,是不是变得很丑?”后来,她经常这么问他。
“人类的灵魂不会随皮囊老去变化,所以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一个模样。”他也总是拥抱着她,真诚地回答。
再后来。
他平静地把她的灵魂送进了未来镜里,“等我做完该做的事,马上就来陪你。”
他掐好时间,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时间点,去到时空尽头的裂缝里找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寄生草,然后带着它回到了百年前的上一世,来到了那个刚出世的女婴襁褓前。
“原来,情劫情劫,所谓情劫,不过我自己种下的因果罢了。”他温柔地抚摸着沉睡女婴的额头,如同对待至宝一般,把手中奄奄一息的寄生草王小心地放进了她的灵魂。
灵魂撕裂般的痛苦让女婴突然惊醒,哇哇痛哭了起来。
“别哭,小语别哭。”他的眼神充满爱意与心疼,急忙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哄着啼哭的女婴,“为了我们的相遇,这点疼痛,你一定能忍受得了的,对吗?”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的疼痛,女婴渐渐停止了哭泣,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再次陷入了沉睡。
然后,他去了更早的时间,同样避开了自己的时间点。
他找到了那个刚刚痛失爱孙,悲痛欲绝的韩里克斯·力,“我能赐给他新的永生,作为交换,你要竭尽一切,帮我找到这个世上所有拥有特殊天赋的异能者。”
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她,为了他们,为了圆满自己的私情。
他随意干涉插手世间事,改变的不止是世间格局,更妄动了既定的命盘,必遭天谴。
而他也早已舍了大爱,将她与众生区分,无法再做神。
那双湛美如同的蓝眸黯淡而痛苦,他支撑着回到濒临崩塌的邑境里,走到未来镜前,他已是七窍流血,灵魂溃散。
“未来世,无论……你投生哪个世界,我都会陪着你。”他血流不止,却咬住牙根,断续地做下一个神最后的许诺,便纵身投入未来镜中。
未来镜发出一阵嗡鸣。
失去主人的神殿震荡。
轰——
下一秒,神殿崩塌,化作无数虚无的尘埃,隆然散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