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昙华河边的三杯酒馆，似乎店里那个在夜半悄无声息死去的伙计，没能对店家造成半分影响。

依旧是寥寥几位客人，依旧是掌柜的在记账，店小二在柜台边上打盹，可这一回，当月神踏进三杯酒馆的时候，酒馆里所有人都一眼看见了他，然后，目不转睛。

这一回，去除了遮覆于脸的面具，月神显露出真实容貌。

便是十六岁的儿郎，却偏偏尽态极妍。弯月得见眉目，只恨天穹无姿态，霜雪得见容颜，只恨大地不留白。月神的发此时梳成昙华最时兴的样式，自然是钟离雪颜动手，已经见惯月神对于钟离雪颜的不同，沐清毫不惊讶。

在他身侧，站着钟离雪颜，她素来爱喝这家的酒，店里的常客也认得她。此时却恍惚，分辨不出，到底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少男少女，还是比肩而来的天外之客、双生娇花。

许久，掌柜的才清醒过来，他连忙叫了一声小二，哪知小二仍在云中梦中，不得清醒，无奈之下，他小跑几步，来到钟离雪颜面前：“钟离姑娘，您来了，您三位请。”

虽则心中明白，这持剑的客人实为少年，却偏偏，竟不敢说出口。

唯恐万一。

月神与钟离雪颜入座后，沐清站在月神身后，月神疑惑，看了沐清一眼：“坐。”

往日行走江湖，也不曾见沐清这般，今日这是？

沐清身形挺直，不移寸步。

钟离雪颜见了，只笑：“我看过你的许多情报，只说你这人，心智不全，看来是真的。”

月神听得出，这并非好话，他却不气不恼，只说：“嗯。”

如此，倒引得钟离雪颜一阵娇笑，便是经过酒馆的人听见了，都忍不住走进店来。

笑完月神，钟离雪颜又看向沐清：“你可是沐清？”

自打相见，钟离雪颜还不曾问过沐清身份，此时一口叫破，沐清并不惊讶：“正是。”

“我知道你。”钟离雪颜的话，让沐清心动：“我听师兄们说过，当年我曾有一位师姐名为梦浮云，与你结缘，后来不知所踪，你可要去寻她？”

沐清知道，梦浮云已然身死，可天算子说过，他还有一双儿女留在这世上。他此次前来昙华，可不就存了将他们找到的心思么？

但……

“你可是顾忌着月神？”钟离雪颜只问：“难不成，你还想要你的主人陪你去寻我师姐么？”

这话，沐清更难回答。他自然知道，不该让月神陪他去，可若是独留月神一人，更是不该。是以，纠结至今，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你自去吧，你这个傻主人，留给我玩玩好了。”

这一句话，当着月神与沐清的面，当着酒馆众人的面，钟离雪颜说的坦坦荡荡。

月神依旧不恼，只辩解一句：“我不傻。”

沐清见状，也不知该气该笑了，他索性向月神躬身：“庄主，我且去一程。”又转向钟离雪颜：“请钟离姑娘‘玩完’庄主之后，将他送到七公国，自有羽翎卫护送庄主回月神庄。”

将月神交到钟离阁的人“手里”，实则冒险至极，可沐清这一回，偏偏就做了出来。

大抵是他明白，总归于月神性命无忧，总归他再没有许多机会，能来这一趟。

沐清说走，也就真的走了，钟离雪颜并不在意沐清去留，只唤小二过来，要喝酒。

月神一贯是不喝酒的，许闲月给他定下的规矩里，第一条就是禁酒。可这一回，钟离雪颜替他点了三杯果酒，他却犹豫。

杯中酒清亮、透明，似是琼浆玉露，似是穿肠毒药。

“喝吧。”钟离雪颜仿佛不曾看见月神的犹豫，只是如此招呼。月神便端起酒杯，送至唇边。

浓浓香气扑鼻，月神再不犹豫，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

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三杯酒喝完，月神静坐不言。钟离雪颜将自己那三杯酒饮下，便站起身：“走吧。”

离开三杯酒馆，沿着昙华河行走半日，就能看见钟离山，钟离雪颜说，她的师父钟离仙人受钟离咒制约，极少下山，即便下山，也不敢多留，倒是她，时常在山下走动，附近的许多人，都认得她。

可这一回，认得她的人，又惊讶许多。

往日钟离雪颜下山，便是孤身一人，纵然有年纪相仿的少年想要接近她，大多都不能成功。可今日，她却与人比肩而行。

而这同行之人，更是非凡，少年身形，偏偏容颜却俊秀无双，雌雄莫辩。

此时的月神与钟离雪颜，武艺高强，正是锋芒毕露的年岁，若非刻意压制，身上独属于高手的气质便会显露无疑。摄于二者气势，旁人不敢贸然靠近，只在心间默默思量，到底这是何方神圣，能与钟离雪颜相伴。

“人生在世，便该体味欢喜哀伤，百种情态，你连笑都不会，实在无趣。”昙华河边，钟离雪颜走在临水的一侧，月神走在她的身边。

“何以欢喜？”月神这一句似是疑问，又似是叹息。

此生何以欢喜？

钟离雪颜并不答话，反而笑问：“若是我师兄们与我相伴行走此间，断然不会让我站在这一边，虽然他们都知道，我水性好，可还是担忧，我会不慎落水。偏偏你这人，怎么不知顾惜我这个姑娘家呢？”

月神没有即时开口，而是犹豫起来。

此时的昙华河，平静无波，夕阳西照，浮光跃金。可月神看的越久，越是心慌。他知道，落水是何等难过的一件事。

若是钟离雪颜不慎落水，可怎么办？

但他，但他……

“喂，你怎么了？”

钟离雪颜发觉月神心魂失守，连忙伸出两指，点了他的风池穴，月神恍惚了一下，清醒过来。他看向钟离雪颜，钟离雪颜也紧张地看着他，那一双明眸之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这十几年，到底曾有几回被人放在心上？

纵然心中仍有恐惧，月神却下定决心。他对钟离雪颜说：“是我错，我必然顾惜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