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司徒夫人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马车、又是如何往田园小舍走去。

她突然非常生司徒靖宇的气。

阿蛮一向将他当作令人敬佩的公子——他是司徒娑伽的同胞哥哥，是杨济的挚友，这一年来对她也关爱有加。

可是司徒夫人怎能问出如此让人难堪的问题！阿蛮觉得自己受到了一次侮辱。

她虽然只是个没地位的小丫头，但是好歹家世清白，又是出自青州王氏家族，就算高攀不上长安城里的公子，也绝不是那种愿意成为妾侍，一辈子低人一等的人。

更何况她的心中已有一个美好的少年，她早已将她的红玉牡丹送出，期盼两人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大雪渐停，百捷园里被白雪覆盖，万籁沉寂了下来，只有那条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仍在流动，发出哗哗的声响，令人内心感到安定。

阿蛮忍不住踩上厚厚的积雪，感受这雪的柔软和冰冷，她张开双手，完全没发现手掌已经冻得通红。

“阿蛮，你在这里做什么！”李三娘从田园小舍里出来，大老远的就看到她这个外甥女呆呆地站在雪地里，连忙小跑过来，把她的手捂在怀里。“你这个孩子又在发什么痴，万一被冻坏了，生病了……你让姨妈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阿蛮回过神来看到姨妈紧张的模样，她想起姨妈的亲生女儿红儿，就是在快四年前的冬天病死的，无怪姨妈如此紧张了。

她感到十分抱歉：“姨妈，我见这园子太美，一时之间忘了天气寒冷，是我贪玩，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吶。”

“孩子，你的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儿啦？”李三娘注意到阿蛮似乎双眼都红了，像是哭过一般，“方才小姐和四小姐一起回来了，她们说夫人留你说几句话……是不是夫人说了你什么，还是告诉你什么事儿了。你快跟姨妈说，姨妈决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委屈。”

如今她们的身边都只有彼此才是最亲的人了。

可是阿蛮并不想让三娘为她担心，她多么希望司徒夫人没有问过她那个愚蠢的问题。不过就算这个如果并不可能发生，她也不会把方才的事儿告诉姨妈的。

“姨妈，我没事儿，夫人只不过是向我问了小姐的生活起居罢了，哪儿有什么委屈呢？”阿蛮连忙转移话题，“哎，姨妈走得那么匆匆，原是要去哪里？”

李三娘一拍脑袋：“哎哟，你瞧我差一点忘了正事儿。杨夫人把小姐叫了过去，好像是说郑国公回来事儿。方才素云打发了小丫头来找我拿小姐的香炉，我正要往那边送去呢。这天太冷，你赶紧回屋里休息吧。”

阿蛮没有力气说再多的话，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转身往田园小舍走去。突然又想到什么，着急地问道：“姨妈，秀心姐姐也在小姐那边吗？”

李三娘柔声答道：“秀心受了风寒，在屋里呆着呢，你要是闷了去跟她说会儿话也好。”

此刻风雪都已经停下来了，田园小舍的房门紧闭，看上去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萧条极了。阿蛮也不急着回自己的房里，而是走到秀心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秀心姐姐，你睡了吗？”

“是阿蛮回来了吗，快进来。”秀心中气不足，听上去病得不轻。

推开门，只见秀心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杯子，面色苍白，床边的绣篮里绣线凌乱，绣线下隐隐能看见一只纯白色的鞋底。阿蛮如有所思地盯着这个绣篮，秀心见状连忙随手用被子一盖。

秀心的女工做得十分精致，闲时给众丫鬟姐妹绣些荷包帕子，阿蛮也曾得到过一条牡丹汗巾，一直小心保留着。

阿蛮可以确定，绣篮里的鞋底绝不是个女人的。

“秀心姐姐，你是在给潇公子做鞋子吗？你不是说断了与潇公子的念想吗，为何还要给他做鞋子？”阿蛮扑进秀心的怀里，心疼得几乎哭了出来，“你受了风寒，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秀心支支吾吾道：“阿蛮，你这是怎么了……我……我没有……我和潇公子再无瓜葛了……”

阿蛮一把拉开盖住绣篮的被角，从篮子里拿出那只刚纳好的鞋底，下面还有一只纳到一半的。她的力气很大，病中的秀心根本无法阻挡她的动作。

司徒夫人方才说的话突然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阿蛮，我儿虽还没入朝为官，但是他好歹也是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未来身份地位绝不会低。就算是出身六七品家的女儿，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妾室，何况靖宇疼惜你，成为他的人，与你而言并不吃亏。”

就算是司徒夫人这样平日里不会看不起下人的人，都如此在乎门当户对，她阿蛮虽然不会被司徒家的人看轻，可身份地位永远摆在那里，谁也无法否认。

这下阿蛮真的大哭出来了，紧紧抱住秀心：“秀心姐姐，你也是不甘心的对不对？我也不甘心，凭什么我们只能一辈子低人一等！大齐要亡了，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时就是人下人翻身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阿蛮，你在胡说什么，你说的话要是传出去，是要杀头的！”秀心用力拉开阿蛮，双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我就当没听过你说这话，再不许说这些混账话了，好吗？”

阿蛮双手拉开秀心的手，仿佛没有听到秀心的话一般，瞪大眼睛喃喃道：“秀心姐姐，我绝不当人家的妾，我要让我心爱的人把我风风光光地迎进门……哦，不，就算我没法嫁给我爱的人，我也一定要正儿八经地嫁给有地位的人。”

阿蛮的眼睛通红，说出的话像疯了一样，秀心此时身体弱，一下子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大声咳嗽起来。

幸好一阵敲门声把两人都从各自的情绪中带了回来，来人是素云：“秀心姐姐，阿蛮是不是在你这儿？二少夫人让我过来叫阿蛮过去，说是过几日司徒公子成婚，要挑几件上好的礼物，派阿蛮在公子成婚当日替二少夫人送过去呢。”

阿蛮胡乱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开门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