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有许多大家族，与他们比起来，杨家和高家都算不上是树大根深的。这些家族里面，族人分布最广，人数最多的要数欧阳家族了。

欧阳家历代经商，虽然家财万贯，但毕竟士农工商之中最受人瞧不起。到了欧阳夏青的曾祖那一代，家族倾尽大半家产、好不容易找了门路捐了个从七品的官，这个官虽然小，好歹也是让欧阳家的人从最底层的商人，变成了士人。

到了大齐建朝，先皇大兴科举制度，欧阳家族人众多，好歹费尽功夫出了几个秀才举人，他们有的继续捐个芝麻官，有的投靠达官贵人成为门客学生，经过几代发展，终于成了如今的模样。虽不是显赫之家，但足以称得上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家族。

欧阳冬雪正是欧阳家嫡系一脉，又是个才貌兼备的人，论起欧阳家的小姐，再不会有人比她更尊贵、更优秀了。

杨家的门客当中，欧阳家族里出来的人数最多，他比谁清楚欧阳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世家，但与他们结为姻亲对杨家而言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该让哪个儿子和欧阳家结亲呢？当杨显萌生出这个想法时，大儿子已经定了亲，二儿子当时亲事虽然未定，但司徒家自然比欧阳家好上百倍。欧阳夏雪以品德样貌从小就远近闻名，是最好的媳妇人选。

可既不能让大儿子二儿子与其结亲，三儿子年纪又太小，杨显考虑过让庶子杨潇娶了欧阳夏雪，却又担心欧阳家的人觉得女儿受了委屈，反而疏远了杨家，坏了两家关系。

正是为难之时，大儿媳生了病香消玉殒，杨显虽然也悲伤，但一年后他便暗示欧阳家定了这门亲事。让欧阳家最出众的小姐当大儿子的填房，无论如何也不会掉了杨家的身份。

而欧阳家能攀上郑国公府这么一门亲事，杨淩又是嫡长子，他们哪管什么填房不填房的呢，全都感激上天对他们不薄，经过几代奋斗之后终于真正挤进权贵之间。

婚礼定在九月十三，本来杨淩娶的就是填房夫人，自然婚礼准备得就不如杨济夫妇的隆重。再加上杨家父子都在外征战，杨淩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婚礼虽然按照计划进行，规模又减了不少，只邀请了杨家和欧阳家比较亲近的亲戚好友，聚在一起热闹一番罢了。

两家人自是欢欣鼓舞的，热闹的婚礼下，只有欧阳夏雪一人感到悲伤。

儿女婚嫁，自古以来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她认命；为了家族荣耀，嫁给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男人，她也认命。

可世上还有哪位新娘比她更惨吗，大婚之时，新婚丈夫生死未卜：她上轿，无人御马，她拜堂，无人共执红绳，如今坐在新房之中，红烛摇曳，无人与她共饮合欢之酒……

她与司徒娑伽同岁，听堂弟欧阳夏青描述二公子杨济的婚礼时，她也曾期盼自己将与这位同龄小姐一样幸福。可她坐在空荡荡的点翠楼里，窗未关紧，风吹进来，似乎要将她的红烛全部吹灭。

又是一场秋雨，雨点带着寒气打湿了窗沿。

“祝大少夫人与大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从杨夫人房里过来伺候欧阳冬雪的丫头柔声说道，这个丫头原本唤做“飘雪”，因为冲了冬雪的名儿，前不久更名为“飘花”。雪在冬日里，而花属于春日，杨夫人说这样子淩风苑也会变得温暖些。

飘花说完这句话时眼眶都红了，她为眼前这位美人感到心酸。

欧阳冬雪带过来的贴身丫头鸿莺再也忍不住委屈，边哭边道：“飘花姐姐，你让我们小姐百年好合，可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

“让飘花姐姐费心了，”欧阳冬雪的礼仪极为周正，自带一种疏远感，“鸿莺，你和飘花姐姐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伺候了，我有事就叫你们的。”

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的伤悲，不愿让别人同情她。她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家族，能给家族带来荣耀，证明了她还有价值，即使家族让她嫁给一个死人她也不能不从。

“等等……”飘花和鸿莺刚要将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害怕一个人在在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呆着，斑驳的影子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这里好闷，我能不能到院子里走走……就在淩风苑里走走。”

新婚之夜新娘原不该出新房一步的，可新郎又不在，她的要求怎会过分呢？

飘花和鸿莺以及几个小丫头掌灯撑伞，陪着她出了点翠楼。长安毕竟比不得江南的温暖，按照江南园林风格所建成的淩风苑在秋雨的吹打下早已落叶纷纷，一片凄凉。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个充满醉意和痛苦的声音响起，欧阳冬雪停下了脚步，“大郎他说过的，凤儿死了，他的心也就死了……我和凤儿长得像，所以他把我当成凤儿，只要我一个人在他身边……他骗人，他骗人！凤儿死了……我的孩子被抢走了……他也不要我了，他娶了别的女人！他骗我，他怎么能骗我……”

欧阳冬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夕莲走近，扑鼻而来的是一身的酒气。夕莲也看到了她，非但没有退下，然而一把拉住她的领子。

“你就是欧阳冬雪？哼哼，新婚之日不在洞房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夕莲红着眼瞪着欧阳冬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大郎不在家，大郎昏迷不醒……哈哈哈哈，他没骗我，他根本就不想娶你，他连我也不要了，宁可和凤儿一起去死，他不要你……”

欧阳冬雪依然平静地看着她，这种淡然让夕莲更加生气。

“阿蛮向大少夫人请安！”

原来司徒娑伽派阿蛮过来传话，正巧让她听到了方才夕莲的一番话。若按照平时阿蛮早就说回去了，而现在欧阳冬雪加入了杨家，她才是淩风苑的女主人，阿蛮无权说淩风苑任何一个人的不是。

“大少夫人没见过我，我是二少夫人身边的丫头阿蛮。”阿蛮不理会仍然抓住欧阳冬雪领子的夕莲，“今夜下了雨，二少夫人让我送件毛毯子过来给大少夫人，还让我传话：杨家的男儿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保家卫国义不容辞，男儿在外征战，在家的女人能做的就是满怀信心地等待，不叫前方的人为我们担忧。二少夫人让大少夫人放宽心，不必烦恼。”

鸿莺从阿蛮手上接过那张羊毛毯子。

“多谢阿蛮姑娘，有劳二少夫人费心了。”欧阳冬雪露出微笑，但依然让人感到距离，“请阿蛮姑娘替我向二少夫人传个话：冬雪虽仍不知举案齐眉是何物，可体会到了婆媳、妯娌之间的相亲相爱，加入杨家是我的福分。”

“哈哈哈哈哈，你们快瞧瞧这恶心又虚伪的话，连我听了都要感动了……”夕莲放开欧阳冬雪的衣领，将她向后推去，没想到非但没把人推开，自己反而一个踉跄，向后歪了几步。

阿蛮对欧阳冬雪道：“夕莲姨娘不久前才生了欣荣小姐，仍在月子之中，如今这么喝酒恐怕伤了身体。”

“我伤身体干你什么事儿？”夕莲冷笑道：“何必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令人作呕。手足尚有相残，你们倒还装起妯娌友爱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她的酒收起来，你们送她回房去。”欧阳冬雪的话毫无商量的余地，充满气势。

夕莲瞪了一眼欧阳冬雪，把酒壶酒杯往地上一摔，转身回了房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