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阳到长安之间，有六百余里路，一队人马按照正常的速度，不出七天就能达到。

可偏偏这几天都是风雪天，将官道附上了厚厚一层雪，人踩上去双脚竟像是被谁抓住了，很难才能抬起来。

天愈发地寒冷起来，马匹也显得越来越疲惫。放眼望去，方圆几十里内只有这一队人马还在奔走。

领队的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公子，他穿着青色常服，身披貂裘，即使是大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也不难看出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得在初一之前回到长安。”少年公子看了一眼满是疲态的人马，叹叹气，目光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二公子，这雪越来越大了，除非我们连夜赶路，明日到驿站把马匹换一换，才能按原计划回到长安。”一个比这个公子小了两岁模样的少年将烧好停下来烧好的热水用葫芦瓶盛好，递给他口中的“二公子”。

“那今夜就赶路吧，先让大伙儿休息休息，夏青你去跟大家说，我们原地生火做饭，吃好饭之后直接赶路，争取明早到驿站。”

夏青没有直接按照二公子的话去做，而是担心地回了一句：“二公子，现在世道乱了，有很多从长安被赶出来的难民在这条道上当了山贼。连夜赶路怕是有危险呐。”

”夏青，你去年开始随我到北边打仗，咱们连胡人都不怕，还怕区区的难民吗？回到长安，若是被陛下知道我们这么胆小，就该该问我们的罪了。”

”是。”夏青眼里满是崇拜之情，天下谁人不知杨家有个二公子，九岁开始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百战百胜，智勇双全，是陛下常常挂在嘴边的“英勇少年”，他能跟着杨家二公子一起出征，到现在为止还像是做梦一样。跟在二公子身边，只要二公子说没事，就一定是没事。

夏青站在一个大石头上，卯足劲大喊道：“大家先别走了，二公子说了咱们先休息休息，吃好喝好，休息好了之后今夜我们快马加鞭，明早到驿站去把马换了，就能在初一之前回到长安啦。”

”欧阳兄弟，”队伍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戏谑的问道：“现在可不比安稳的时候，晚上山贼常常出没，你又是这样的小身子骨，不害怕吗？”

欧阳夏青似是没有听出来那人的逗趣，大声回到：“有咱们二公子在，我怕什么？我可是和二公子打过胜仗的人，就算你们都吓得屁滚尿流，我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昂首挺胸的样子让全队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也没人再继续为难他，边笑着边按照二公子的指示暂时安营扎寨。

还未到酉时，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即使这一行人生了好几堆烈火，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冷的风雪。周围的枯枝在大风的吹袭下沙沙作响，好似戏台上女鬼的夜半哀嚎，队伍中几个胆小的忍不住发抖，却又看见杨二公子似乎并不在意，仍在沉思着什么，也就感到莫名安心起来了。

突然，某种小动物的喘息声夹在风雪声中，传了过来。

“是谁在那里？！”杨二公子抽出腰间的软剑，朝着枯木林里大喝一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衣着单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天色又暗，没人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之前，他就朝着杨二公子跪了下来，头快埋进了雪里了。

“大将军饶命，我是从山东来，要去长安城寻亲的，无意撞见大将军，求大将军饶命!”小家伙不停哈出白雾，明明是瑟瑟发抖的样子，语气里又不难听出他强装冷静。

“你是山东过来的流民？一个人怎么能走到这里呢？”杨二公子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慢慢收起软剑，蹲下身去，抬起小孩儿的头。

他被杨二公子神采奕奕的模样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不是流民，我家是山东大族，但是山东现在打仗了，大家过得一团糟的，阿爹只是要带我们暂时投靠长安的亲戚，等山东安定下来，我们是要回去的……”少年想起了什么，突然声音低了下去。

“小孩儿，你爹妈呢？”

“我爹妈他们……”那小孩儿咬住下唇想了想，才答道：“我们一家人要到长安去，才到了半路……就……就走散了，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我饿极了，身上的一个馒头慢慢吃了两天也没了。今儿又下起了雪，我看大将军们生了火，想等你们走了之后在火堆前暖暖身子……”

“你身上可有过所？”

“我们从山东一路西行，过所自然是有的，可在我爹那里呢。我这里只有从长安的姨妈那里送来的信物，这样一来怕是进不了长安了……”

欧阳夏青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件半旧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你这个小孩儿真是可怜，我看你还不到十岁吧，在这么多人面前竟也不露怯。却又长得那么瘦小，柔柔弱弱的，就像个小女娃似的。”

“小哥哥，”小孩儿本来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了，正抬头望着欧阳夏青，细细打量呢，一听他的话，像是生了气一样，“我本来就是女娃儿。”

“啊？”

在旁边看着的人们，包括杨二公子也都暗暗惊呼一声。因为夜幕降临，女娃儿脸上又脏兮兮的，破旧的棉帽挡住了大半张脸，所以大家竟然都没有发觉这是个女娃。但仔细一看，她唇红齿白，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可不就是个女孩儿吗。

“我是青州王氏之后，我们家在山东也是有头有脸之家，不是什么可怜人。”她从拉住欧阳夏青双手，像是要让他一定听进她接下来的话儿。“小哥哥，我叫做王妍，小字阿蛮，你会记住我吗？”

“我……”欧阳夏青从小跟在杨二公子身边，每天学文习武，自家又只有三个兄长，一个小弟，平日里除了偶尔一见贵族家高高在上的小姐们，哪里见过这般水灵的女娃？被阿蛮拉住双手，不知怎的满脸通红。

“小哥哥，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人，你可以叫我阿蛮。你能告诉你的名儿是哪几个字吗？”

“我……”

杨二公子在一旁听着他们得对话只觉得天真烂漫，见夏青两颊通红，忍俊不禁。他拉起夏青和阿蛮，笑道：“这么冷的天，明明火堆就在不远处，你们倒愿意蹲在这里。快起来，我们到那里去说话。”

“大将军，你应该也是一个好人。阿蛮求您让我在这里烘一烘手，我就静静地呆在一边，绝不打扰到你们休息，等天亮我就一个人往长安去了。”

王妍虽然年纪不大，现下又冻得发抖，说话时却一字一顿，条理清晰。杨二公子虽是少年英雄，也不免想到自己如这个女娃年龄时，面对现在的场面，是否也能那么淡定。

“王……王姑娘，你几岁了？”

“等过了年，阿蛮就满九岁了。”

“你为什么叫我大将军呀？”杨二公子慢慢拉着夏青和王妍往火堆边上走。

王妍偷偷看了一眼夏青，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见他冲她咧开嘴笑，才看向杨二公子，答道：“您威风凛凛的，又有那么多人听您的号令，像我爹给弟弟说的书里的大将军。大将军可以叫我阿蛮，在家里大伙儿都这么叫我。”

“那你也别叫我大将军了，我还不是大将军，要是传了出去我们都是要倒霉的。你既然叫夏青小哥哥，要不就叫我大哥哥如何？我叫杨济，你也可以叫我杨济哥哥。”

王妍没有回答，反而问欧阳夏青：“小哥哥，原来你叫做夏青。你也称呼大将军杨济哥哥吗？”

欧阳夏青连忙摆摆手，答道：“他是我家二公子，我怎么会直呼二公子的姓名呢？二公子让你叫他大哥哥，叫了便罢，但于我，他还是二公子。”

“那我也随着夏青哥哥叫你二公子好了。”

不知人群中是谁笑着侃了一句：“哟，这个女娃儿才见到我们欧阳小兄弟，就被这一件大氅弄得芳心暗许啦？”所有人便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只剩下阿蛮开心地拉着欧阳夏青，而这个少年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儿躲了去。

枯木林里却突然飞来一直箭，擦过欧阳夏青身旁的火堆，深深地插进了雪地里。

“不好！”杨济首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大家小心，树林里有埋伏！”

欧阳夏青将阿蛮护在身后，众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黑漆漆地枯木林深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