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衣服前，王侑拍了几张李绿绮穿着洋装的照片。

他一样先送李绿绮回家，自己再坐计程车到出版社去换摩托车，李绿绮看着黄色的计程车开走，消失成了一个小点，才提着洋装的袋子，一个人缓缓地走上楼，到家门口，钥匙转开门锁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孤寂而落寞的回荡在黑暗中，她扶着有些粗糙的墙壁，忽然觉得自己的家好陌生，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不再熟悉。

打开了灯，套房亮了，却没有半丝温暖的感觉，反而突兀的像是个冰冷的黑洞，好像一往前踏，就会连呼吸都被寒冷凝结住的陷阱，李绿绮深深的怀疑着，她一直不愿意相信命运跟巧合，可是现在的她，却不由得不接受着这因巧合而延展开来的命运，相当的不真实的连锁蝴蝶效应，把她的生活颠覆的面目全非，她短短的几个星期，经历了太多的，比在脑海里编排出来的更加精采复杂的情感起伏，完全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撑着身体，从心里涌起的疲惫延展到了她的四肢，直达到最后的每吋神经末端，所有的力气都一下子消失了，耳边连绮绮平常的呼喊撒娇声音也没有，大热天的晚上，周围的空气突兀的寒冷，她想要闭上眼睛，肿着的眼皮稍微一靠近，却立刻发出了疼痛的警讯，让她无法顺利的闭上，只能半开着休息。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会出现反转的？在她的生命的旅途中，一直都平平淡淡的，就如王侑曾经说的，就因为她的生命平淡，所以她会去幻想那些浪漫的情节，希望真正发生在现实里。但事实上，她的生命并不如自己所想，只是还没有走到转弯之处，而当那个转捩点出现，一切都不同了。

之前始终认为，在捷运上踩到黄淇礼是所有事情真正开始一点一点产生转变的触发点，如果没有那次捷运上的交会，接下来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可是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到，就算她没有遇到黄淇礼，当她下载了王轩所设计的软体，命运就已经是在跟她开玩笑了，她终究会绕到跟他们兄弟有关的这条主线剧情上来，支线的黄淇礼这条支线有无发生，都不会影响。

没有办法去选择的，她只能继续往前走。之前她在系统里跟柏翰说着，如果可以提前看到他就好了，柏翰拒绝了她，那曾经是非常甜蜜的一段对话，但现在她真的可以提前见到柏翰了，而且是躲在幕后，真正扮演着柏翰角色的王轩，却是因为一场悲剧。

王侑转述着的话开始萦绕在耳边，成了无声中最真实，但只有她自己听的见的声音。

「他要我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你这个自怨自艾的女人！」

锐利而无形的针再次准确的戳中了心脏。

＊

天气很晴朗，没有云，跟前几天一样，不过看在李绿绮的眼中，却是蒙上了一层擦不去的黑。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躺了一整个晚上，她在似梦非梦间游走着，当看到天又亮起，打开了第一道暏光，李绿绮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像梦游一般的起床。

走到了浴室梳洗，眼睛红肿没有消退，哗啦啦的水流是极冷的，冲打在身上，可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冷水，只是制式化的清洗着头发，身体，用力的把浮肿淤积在脸上的水份想顺着水流揉出。

是不是有人跟她说过，晚上不应该哭的呢？否则隔天起来眼睛会肿？好像是的。

吹干头发，从袋子里拿出昨天买的洋装，依旧疲惫的恍惚，她有些心神不宁，无法预知今天即将发生什么，一看时间，居然才早上七点，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睡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等待着王侑的电话。

因王侑已经在昨天晚上跟羊头把事情都解释了一次，羊头很干脆的让他们这几天都不需要到出版社，所以王侑并不会像前几天一样，在固定的时间来接她，而加护病房的探病时间是下午，他说要来之前会先用电话连络，而这代表了她或许就要这样在梳妆台前漫长的楞着。

她主动拨了王侑的手机，没有意外的，在几声铃响之后，接通的王侑听起来是已经醒了许久的声音，他或许也是一夜未眠吧？李绿绮想着，而确实是如此，王侑一整个晚上，除了在思考要如何安排两个人在最不会发生问题的状况下见面，也同时在打算，如果临时有状况，应该要如何处理。其实对于让李绿绮进去病房见王轩，他还是抱持着不太赞成的态度，虽然她是百般的哀求着让他答应，可是哪个女孩子幻想中的白马王子会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呢？她的反应会不会造成王轩的再次打击？

「你这么早醒了？没睡吗？」王侑说。

「可能有睡，可能没睡，我也不知道，脑子里一直转，眼睛很痛。」李绿绮的声音哑了，是哭泣与和王侑那番争吵造成的后遗症。

「我们不需要这么早去医院，你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下？至少养足精神。」

「衣服已经换好了，现在如果睡得着，昨天也就能睡了。」

这段话说的颠颠倒倒，王侑重新组织了一遍结构，了解了李绿绮的意思，他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说道：「现在去接你也没有用。先在家等着吧。」

「噢…」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不过王侑说的没错，于是李绿绮又问：「羊头有跟你联络吗？绮绮昨天在他那里还好吗？」

「羊头年纪大起的比我们都早，他一个小时前已经传讯息跟我报过绮绮的平安了。」

「噢…」

李绿绮没有继续说话，她想不到话题，却又不想挂上电话，透过手机，她才又稍微感受到了一些温度，把下降了一个晚上的体温，拉回了一点点，把她从冻结的海洋拉到了岸上。

「你还好吗？」问题一问完，王侑自嘲的笑了笑，怎么可能好呢？他这个问题基本上是废话，所以他又补了句：「会紧张吗？如果紧张，还是你今天不要过去了。」

「不行，我要去…」李绿绮忽然急了变了语调，她不知所措，就怕王侑改口不带她到医院。

「那你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吧，我会早一点过去接你，还要等他们早上护理人员交完班以后，看看有没有电话连络需要家属带什么东西到医院去，这些我很有经验。」王侑说着，讲到「很有经验」四个字，他自己也僵了一下。

「知道了。」

「嗯。」王侑挂掉电话。

他泡了一杯浓茶，坐在电脑前面，把李绿绮穿着洋装的照片传到了电脑里，用彩色印表机列在硬纸上列印出来，再用两个塑胶档案夹套住，以防止会折坏了边缘。

熬到了八点半，差不多是护理人员交替时间结束后，他才拨了加护病房的号码，接通后，告知了自己家属的病床号，想要询问王轩的病情进展。

「好的，我帮转接到您家属那一区，不过现在是早晨治疗开始的时间，护理人员可能很忙碌，不一定有时间现在跟你在电话里解释病情，我先转接，如果没有接听，请您等一下再打来，好吗？」他拨打的号码是整个加护病房的总区，对方礼貌的向他说明。

「谢谢，我知道。」

转机时电话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电话被接起。

「您好。」

「您好，请问是今天照顾王轩的护理人员吗？我是他的哥哥，我想要询问下午去探病的时候，有没有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像是湿纸巾之类的生活用品。」

护理人员在电话那头停顿思索了片刻，她对他说：「暂时是没有，我们早上在清点他日常用品的时候，是暂时都足够的，不过正好我有个问题需要跟您讨论，本来等一下也是会跟您联络的。」

「是。」听到要讨论，王侑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手足无措的下意识摸着脸颊。

「因为昨天晚上到现在，王轩先生都没有醒来，光靠点滴补充的热量是不够的，而且过高浓度的营养液对于现在他疑似败血症的状况上，会增加感染的风险，所以主治医师希望可以用鼻胃管灌食食物，不过因为鼻胃管分成两种，一种是健保有给付的，另一种是可以留置长期的，但是需要自费，所以想要问家属要选择哪一种？」

「鼻胃管？」王侑大吃一惊。「昨天不是说他有醒来一下，精神变好了吗？他之前插鼻胃管很不舒服，难道不能在他清醒的时候用吃的补充热量吗？」

「是这样的…」护理人员更加详细的解释。「因为王先生后来又昏睡过去，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也很担心他大多时间意识不清，靠着短暂清醒时间进食，万一在途中又昏迷了，很可能有呛到，这会导致吸入性肺炎，所以主治医师才会有这样的建议，当然了，我们也知道插鼻胃管的不适，只是这样对他的治疗比较有帮助。」

「那当然是听从专业医疗人员的建议了，自费没有关系，你们评估哪种适合就可以了，如果需要自费，我下午过去会签自费同意书。」

「好的。」

结束通话，王侑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他问老天爷，到底还想给王轩多少的折磨才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