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轻车熟路地绕到厨房喝水，再回到客厅时，就看到谢意泽正从房里出来，随手关上了门，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不同于平时的俊朗意气，此时的他脸上正浮着一层病态的殷红，整个人多了几分憔悴。

林昶打量半晌，忽地开口：“为什么不去医院？”

谢意泽手一顿，表情淡淡：“没必要。”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知道。”

“我看你根本不知道！阿泽，你是怎么搞的，身体怎么会变得那么差？”

责问中带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关切，谢意泽却不为所动：“还好。”

“呵呵，你是自认为还好，还是根本不在乎？”林昶咬牙，“还是说因为Joe的缘故。”

“你说什么？”

“我说，是因为Joe的回来，让你想起了之前的事，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他知道谢意泽肯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

“什么意思，不懂。”

林昶深吸一口气：“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Joe突然回国，你见到她的时候，别告诉我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这回谢意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深了起来：“为什么要有？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这样，是因为她。”

林昶脱口就想说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可是转念一想却改口：“不是她的话，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冲我发火？还有桑乔，你肯定知道她是我带来的，结果你迁怒她还让她滚？如果只是打扰到你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这样。知道么，桑乔差点因为这个和我绝交了！”

他意犹未尽地唏嘘：“有时候你真的出格得很，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谢意泽没理会他的抱怨，只将重点放在最后半句上：“绝交？”

“是啊，打电话的时候冷冷淡淡的，还不让送回学校，硬要等雨停了自己走，可那语气，明明委屈得要死！”林昶加大了声音，像是故意要说给始作俑者听。

谢意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林昶却又想到刚才电梯开启的画面，“啧”了一声：“不过真看不出来，你对她还有怜香惜玉的一面。”

“林昶，你来这，难道是为了专程嘲讽我？”谢意泽蹙眉。

“我还没无聊到到这个地步！”林昶又“啧”了一声，“不过我特地过来，除开桑乔的事，还有就是问你关于Joe的问题。”

谢意泽一顿：“那没什么好说的。”

“可我认为有。”林昶定定地看着他，“之前她就找过我，打听你的情况。可看得出来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消息了，所以就算我没回答她还是找来了这里。阿泽，Joe忽然找你，难道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我为什么要有。”谢意泽亦是看着他。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林昶有些恼怒，毕竟他之前才和谢意泽闹过别扭，不想再来一次。只是忍耐有限，他不保证如果谢意泽再这样阴阳怪气，他还能否待得下去。

可显然，谢意泽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林昶，我说过，如果你再——”

“再管这些事就绝交，是不是？可你却忘了我是什么人。”林昶冷笑着打断，心底却有些失望，“我管也是因为关心朋友，关心你而已！可一个小小的问题，你弄得要这么夸张，是真的不在乎我们的友谊了么？”

谢意泽面色兀地一沉，缓缓起身。

……

迷迷糊糊间，桑乔做了很多梦。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林荫大道，她穿着长裙，漫无目的地骑着自行车。午后的风吹到脸上暖扑扑的，只是她却倒霉地把裙摆卡进了车轮里。

于是她只好下车，折腾了好久，都没把裙摆弄出来。

就在这时，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帮她把裙子拽出来，然后笑了笑。

随即，车把手落入了他的手中，而她，则坐在了后座上。

……

接着是一个闹腾的夜晚，不清楚为什么闹腾，总之，入目到处是五彩缤纷的气球和彩带，鼻尖萦绕着香槟和果汁的香气，耳边是舒缓暧昧的舞曲……

她穿着礼服，坐在角落，看着人影晃动，一张张模糊的脸不断交错。

然后，画面定格在刚进大厅的人影身上。

看不清的轮廓，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然后她接过他伸过来的手，被带入舞池中。

……

再然后，场景到了一个幽闭的教室。

她靠在窗台上，望着外头的景色，愣愣地出神。

直到身后贴过来一片温热，一双手环在腰间，她随着力道转身，顺势靠在前方宽阔的肩上。

然后，额头一片温热。

她闭上眼。

接着是眼睛，鼻子，脸颊，嘴唇。

她蓦然伸手，紧紧抱住跟前的身影。

……

最后，画面急速转换。

她站在空荡荡的走道上，看着前头渐行渐远的人，举步追了上去。

只是，双腿如灌铅，任凭她怎么使劲，速度总是让她停留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

她一直跑，就快到走廊的尽头。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黑洞，她惊恐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离去。

然后，倏不知哪里的力气，猛然大喊一声：“不要！”

不要，不要丢下她，不要不信她——

身影还是消失了。

只是，消失之前，他回过了身。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Elvis……”

她听到自己这么叫，然后前方传来一声冷笑。

“你的鬼话，我一个字不会再信。而你，我也永远不想再见到。”

……

桑乔蓦然睁开眼，枕边湿漉漉的一片。

之前的梦还在回荡着。

然而与其说梦，不如说是片段，一个个明显衔接不上的场景，却依旧有着连贯性。

而串联这些场景的，就是谢意泽。

桑乔深吸一口气，半坐起身，门就在这时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眼的灯光。她还来不及抬手去挡，耳边已经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怎么了？”谢意泽拧眉，林昶刚走不久，他就听到房间里一声惨叫，还以为出了事，顾不上敲门就进去，谁想看到的却是桑乔一脸苍白地靠在床上，胸口急速起伏着。

好端端的，怎么像见鬼了一样？

他正想上前，忽地瞥见她带着湿意的眼角。

然后，他顿住了脚步，抬手关掉了灯。

“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而隔了好一会儿桑乔才回过神来：“我做了一个梦……”

“噩梦？”谢意泽想起她苍白的脸。

桑乔却摇了摇头，半天不再回答，谢意泽等了良久不见回应，只好说：“我去倒杯水。”只是，当他要走出房间时，桑乔却倏地喊住了他：“不用了！”

“不用了教授，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其实……”

听她语无伦次，谢意泽也不急着追问，等着下文。而桑乔一个“其实”吞来吐去好久，才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定了定神。

与其说是定神，不如说是魔怔。

“其实……教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谢意泽听着那沙哑的嗓音带了一丝迟疑和小心翼翼，怔了怔，却并没有拒绝。

“问吧。”

“你是不是还恨Joe？”

谢意泽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是不是呢教授？你是不是还恨她？”桑乔却重复了一遍。她不确定谢意泽有没有看到她失态的模样，但是她清楚，自己究竟有多狼狈。

先不说那一声尖叫，也不追溯到自己之前在电梯里居然睡着的举动，只要想想刚才的梦。

光一个场景，就足够窘迫了，因为她居然梦到了谢意泽，而梦里的女主，是她自己臆想的Joe。

在梦里，她是Joe，和谢意泽演绎着大学时，他们的恋爱经历。

虽然是扮演，可感觉也是强烈的，尤其是当谢意泽决绝地转身时，她更是心痛难当。

奇异的感觉，让她有些窘迫，有些难为情，却更让她忍不住想要了解多一点。

“你知道吗，我梦到你们了——”

话音截止在了再次亮起的灯光下，谢意泽走过去，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纠结的神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

“来这之前，林昶告诉过一些……你们大学里的事情。”桑乔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影，一阵恍惚，“他说是因为Joe，你们断交十年，也是因为她，你才开始讨厌女性。”

“还有呢？”谢意泽紧紧盯着她。

“我又问了一些，他说因为Joe骗了你，说你追求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我不信，说你和他都和好了，没道理和Joe就不行，他却不解释了。其实我也知道他根本没说完整，只说不能再让她闯入你的生活，我也不想再问了。可是教授，我刚刚梦到了你们。”

没有料到一觉醒来会是这个样子，比起之前电梯里的融洽，气氛明显又紧了，其实桑乔有些后悔，为什么在电梯里聊天的时候尽扯些有的没的，或是无聊透顶的学术问题。

然而现在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她忽然间，魔怔了。

或许深夜，就适合暧昧又伤感的话题，又或者，她忽然回答上了林昶的问题——她来这，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请求……

于是她抬眸，对谢意泽的脸色视而不见：“所以我忽然想知道，你还恨她吗？”

有一句话——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佳良药，都那么久过去了，现在的谢意泽，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忽然很想知道。

她想知道，她想了解他的心事。

从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让她有些胆怯，有些退缩，却难掩心动。

想要靠近他的心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