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雪早已停。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风景美如画。

沈青婵无心欣赏，低着头慢慢地扫拢积雪。

雪白的颜色有些刺痛她的眼睛，她想起去年下雪的时候，绯影和忆霜堆着雪人，自己和拈眉、妙姬在凉亭里煮茶，锦词和雪盏在边上伺候，笑语连连。

不过是一个恍惚，为什么全都变了呢？

没有锦衣玉食，没关系；奴颜婢膝，也无所谓。

解开醉欢枝的谜团，才是重点。

她只想知道答案，全部的答案，只要能知道，无论用什么手段，不管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往冻僵的双手呵了口气，沈青婵正欲继续打扫，扫把忽然被人按住。

沈青婵抬头，面不改色，十分恭敬地说道：“五殿下，你若再不放手，奴婢打扫不完，是要没饭吃的。”

慕曜凌不自然地皱紧了眉头，猛地将扫把挥至一边，牵过她的手，细看。

白玉纤手早已无处可觅，微微浮肿的通红，和地上的雪，一样的温度。

身上残留的茶渍，正狼狈地展现着。

沈青婵冷冷地抽回手，一言不发，转身去捡扫把。

“婵儿。”低沉的嗓音里艰难地吐出两字，空气中雾霭飘浮，仿佛凝固，停滞。

沈青婵弯腰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她慢慢地直起身来，缓缓地转过头，轻轻一笑：“五殿下记得婵儿了？”

那笑容在白雪掩映下，有如阳光骤亮，枝上红梅鲜活。

慕曜凌望着那笑容，心，忽然就变柔软起来，过往的片段，涌入脑海。

长久积压的情，一下子，不能控。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沈青婵搂在怀中，很紧，很紧，生怕下一刻就会失去。

沈青婵一愣，她承认刚才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媚笑，因为，似乎媚笑对慕曜凌最有用。

只是，霸道如他，对自己一向都是止乎情发乎礼。

没想到，这一次，当真，叫人意外。

“对不起，对不起，”慕曜凌贴着她的脸，近乎呢喃地重复着，“害你受苦了，对不起。”

沈青婵本想推开慕曜凌的手，微微一顿。

也许，只是也许，这般温情，要是用的好，便能得偿所愿。

慕曜凌执意不让沈青婵扫雪，欲吩咐其他人。

沈青婵一急，佯怒道：“五殿下当真是不想让婵儿吃饭了？”

慕曜凌难得看到她的女儿娇态，心情大好，笑道：“怕什么？横竖不是还有本王养着你。”

沈青婵闻言，灵机一动，道：“不如，五殿下亲自帮忙好了。”说完，竟把手上的扫把丢给他。

慕曜凌下意识接住，满脸错愕，随即放声大笑：“你个鬼丫头，竟敢差遣起本王来了？”

沈青婵不语，只是含笑拿眼看他。

笑声落在雪上，化出一片明媚的霞光。

醉欢枝，等着我。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接下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冬至。夜寒，干冷。寥落的星点，隐隐透出惨淡的气息。

当慕曜凌出现在沈青婵面前的时候，她有些结舌：“前头不是冬至家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怪没意思的，本王就溜出来了，带你去个地方？”慕曜凌黑眸微眯，一幅慵懒的样子。

因为是冬至，也不当值，加上有些话是时候该说了。

于是，沈青婵点点头，说好。

梅塘溪。宫中唯一一条通往宫外的河。

河岸上摆着各色的纸船，各式各样，千姿百态，有花船，也有各种动物。

慕曜凌拿起一只纸船递给沈青婵。

沈青婵接过一看，居然是一艘龙船，惟妙惟肖。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听到冬至放船，来年定有好兆头。”慕曜凌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橘黄的灯影下，沈青婵的脸上有种淡淡的朦胧，幽昧，仿佛绝世青莲，弥漫着无色无味的诱惑。

慕曜凌觉得最近自己有些天真起来，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当初，她亦只是平凡女子，会不会，携手相伴也是一桩美事？

沈青婵暗疑是自己多虑，只是纸做的龙船罢了，且把心思放一边，状似不经意道：“女孩子家的玩意，五殿下也信？以前在醉欢枝，她们也爱放花灯。”

放花灯和放纸船同样是有所寄托。只不过通常冬至放纸船，元霄放花灯。自己以前从来不信。在楼里的时候，每年元霄，她们都会自己做花灯放。妙姬做的花灯是一等一的好。如今想来，有所思，有所托，才会有所寄。

提起那个地方，慕曜凌微微拧了眉，淡声道：“本王知道你心里记挂，也有留心打听。当初只顾着如何让你脱困，倒没特别留意其他人去向。你不要担心，相信过段时间就会有消息了。”

其他人暂且不说，难道连忆霜去哪里了，你也不知道？

沈青婵暗想，却没有说出口，抬起头，貌似感激地看着他：“先谢过五殿下了。”

慕曜凌拿过沈青婵手上的纸船，轻轻放下河中，轻声道：“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虽然很轻，很轻，沈青婵还是不自然地觉得心中的那根弦，轻轻地晃了一下。

纸船顺水而下，越飘越远，浅浅的涟漪晕开，好像河的尽头，希望永在。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这一刻，只属于过往，和怀念。

直到有披氅系在身上，沈青婵才回过神来。

披氅带着慕曜凌的温度，一下子暖和起来。

沈青婵本就畏冷，或许又因为此刻的温暖正好契合了灵魂深处的寒意，她没有拒绝。

慕曜凌牵起她的双手，冰冷彻骨，好像怎么也捂不暖。

两手摩娑，慕曜凌柔声道：“婵儿，这里一直有你，不曾变过。”说完，拉起她的手按在了左边胸口上。

沈青婵微微有些愣住，那双如鹰的黑眸里，如今只是一汪清泉，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娉娉婷婷。

心底的冰层有些松动，宛如浮萍青荇，微熏的醉意爬上脸颊。

“我……”

不待沈青婵细说，慕曜凌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说过，要本王做你的知己，所以，等着本王。再过几天，本王就和母妃说说，让你先过本王府上伺候。其它事情，再从长计议。”

沈青婵一下子呆在原地，能出宫？能去看醉欢枝？

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哼：“恐怕这由不得你，五弟。”

慕曜凌和沈青婵相互对望，转过身来。

慕瑞熙手上拿着酒壶，半醉的样子，目光落在两人交织的手上，眸色一深，冷笑道：“五弟真是好兴致，调戏宫女也该找个好地方。”

慕曜凌的脸色暗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堪堪将沈青婵护在身后，冷声道：“太子殿下不在前头伺奉，居然有闲情雅致来管别人的闲事？”

慕瑞熙鄙夷一笑，道：“闲事？五弟，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咱们之间的交易了吧？”

交易？什么交易？

沈青婵敏感地抬起头，正好瞧见慕瑞熙望过来的眼神，暴戾，怒意冲天。

“太子殿下就不能高抬贵手，成全五弟这一次？”慕曜凌不想在沈青婵面前和慕瑞熙撕破脸，硬生生忍下不悦。

慕瑞熙猛地将酒壶掷在慕曜凌脚下，厉声道：“成全你？那又有谁来成全本太子？虽为太子，还不如五弟你，最受父王疼爱，又有尊贵无比的母妃。本太子算个屁啊，不过是个可怜虫。”

四散的酒意一下子盈满鼻间，慕曜凌纹丝不动，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青婵看不下去，忙将慕曜凌拉至一边，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必妄自菲薄。”

“哈哈，”慕瑞熙仰天大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可真好。那为什么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我母后的祭日？她就死在这条河里。”

沈青婵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些不自在：“我……我不知道是这样……”

“太子殿下难道忘记了，父皇早已吩咐过，不许任何人祭拜。”慕曜凌冷声道。

“所以说，本王这个太子殿下有个屁用，还不如干脆让贤，给五弟当好了。”慕瑞熙语出惊人。

慕曜凌的眉毛几不可闻地皱了起来，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道：“太子殿下喝醉了，五弟送你回去。”说完示意沈青婵先离开。

慕瑞熙恍若未闻，上前几步，出人意料，一把拉过沈青婵，尖笑道：“祭拜是做不了主，不过，这个宫女，可由不得你。”

慕曜凌一慌，下意识便脱口再出：“你敢？”

慕瑞熙得逞一笑，道：“装不下去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什么兄弟恭亲，都是狗屁。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几个巴不得本王早死呢。”

“再不放了她，可别怪我不客气。”冷戾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慕曜凌。

好不容易婵儿对自己有了好感，又岂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

沈青婵被扯的生疼，刚要挣扎，有酒气在耳边轻吐：“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交易吗？”

沈青婵一下子顿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