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伙食
“新兵蛋子!”我正发愣的时候,教官回过头来冲着我叫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叫我,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新兵蛋子……我还是个新兵蛋子?我心下只有一阵苦笑。
“发什么愣呢!”教官没好气地冲着我说道:“我告诉你,呆会儿给我表现得正常点、聪明点,明白不?”
正常点、聪明点?这话我还真没听明白,难道我不正常、不聪明么?
不过想是这么想,嘴里还是应了声“是”。
没办法,以前做过团长打过那么多年的仗能能怎么样?谁让我又穿到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兵身上!
我像个犯人似的被带到一间平房里,我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医务室,因为我注意到这里面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还有几个受伤的战士在这里包扎。
“就是他?”门旁桌前正看着文件的一个医生,透过一副金丝边眼镜打量了我一眼。
“就是他!”教官回答道,说话时朝我斜了斜眼,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坐!”医生示意我坐下,再次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我隐隐感觉到那是有关于我的报告或是什么的。
“什么名字!”医生眼睛也不抬就问了声。
“崔伟!”我回答道。
昨晚那些兵也是这么叫我,我想这回是附身在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吧!
“籍贯?”医生又问了声。
这下我就愣住了,同名同姓,不可能籍贯住址都一样吧!
“籍贯!”见我没回答,那医生这时才抬起头来望向我,接着问了一句:“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或是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教官要让我表现得正常点、聪明点。
医生站起来走到我的身后,用手压了压我的后脑勺,一阵刺痛让我条件反射的回避,这时我知道自己真的受伤了。
“典型的失忆症!”医生煞有介事的说道:“脑部受到剧烈震荡后经常会出现这种症状,所以他才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同班的战友,有时也会有暴力倾向!”
这下好了,听着医生的诊断我不由松了口气,至少我不用自己向别人解释或者被别人当作疯子。
医生重新走回来坐下,拿起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建议不要再关禁闭,否则很有可能病情会加重!”
听着这话我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感情如果不是因为我有“失忆症”的话,这禁闭还是要继续关的!
“谢医生!”教官略为惋惜的看了我一眼,说道:“那是不是说他就要打回原籍了?”
“本来以他这样的病情是要的!”谢医生回答道:“不过上级下了新文件,不严重影响战斗力的,可以留在部队继续训练!所以……”
“唔!”教官虽说脸上还是冷冷的,但我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
“拿些药回去!”谢医生继续说道:“最好休息几天,训练强度不要太大,以免出现新的症状……”
我发觉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医生了!
“教官!”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紧赶几步跟了上去,带着些歉意说道:“昨晚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我说你小子!”我不说还好,这一说教官就来气了:“你那两手是哪学来的?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狠呢?差点就要了我的命你知道不?”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得了失忆症的人的最好的借口。
“得得得!”教官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话说回来了,要不是看中了你手里的那点本事,我找就把你给踢回老家去了!”
“谢谢教官!”
其实这时,我也不知道是该谢他好还是该恨他好。因为,从刚才医生的话里头,我已隐隐感觉到这次的旅程也像上回一样,不会是那么一帆风顺了。
原本按照我这样的病情,是要打回原籍的,为什么上级又会有新的文件呢?其目的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为了增兵。在这段时期最大最惨烈的战役,就应该是……
“教官!”想到这里我不由再次跟了上去,问了声:“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号!”教官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我……”我迟疑着继续问道:“哪一年?”
教官张大着嘴巴愣愣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哦了下,然后一字一顿的告诉我:“七九年一月十号!”
“七九年一月十号……”教官的回答就像一颗炸弹在我脑袋里炸开了,我想的果然没错,离对越自卫反击战只有一个多月,而我们还是新兵……
等等,打越南不会派我们这些新兵去吧!看昨晚的那些新兵蛋子,似乎连枪都没打过!
但我很快又想到:怎么不会!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我军在战略上是两面受敌。北面苏联在边境屯下重兵,为了防止他们进攻,我军也在北线布下了大量的精锐部队。这使得我军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新兵进攻越南。我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有些兵从家乡出发去当兵,前后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战死了,这到达中越边境都要十几天呢!
他那样的兵都有可能派上战场,那像咱们这种在新兵营里训练过的兵,那就更不用说了。也难怪上级会下达什么文件放宽条件了。
“还发什么愣?到了!”教官打断我的思路道:“你是托谢医生的口福,今天在宿舍休息,明天开始训练!五公里……就暂时不要跑了,其它训练照常!”
“是!”我应了声,朝教官敬了个礼,就失魂落魄的回到宿舍。其实这时已经是傍晚,就算现在参加训练也没有几分钟了。
凭着昨晚的记忆我找到了自己的床位,一屁股坐下就将脸埋在了手里。
现代时作为一名记者的我,曾经采访过一些越战归来的老兵,对这场战争多少也知道一些。
照老兵们的描述,我知道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直逼朝鲜战争。虽说总伤亡人数少得多,但从我军开战到三周后撤出越南,平均每天牺牲两、三千人。这样的代价在现代军事里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在这之后还有长达十年的边境对抗,比打小日本的八年抗战还要长!
叹了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床头的一身军装。随手翻了翻,那个叫脏啊!汗水和污垢混和在一起,还有许多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脏物在衣服上结成了硬块。不去动还好,一动就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我在床上翻了翻想找出另一套军装来,但很快就失望了,就只有这么一套。我想,这也许也正是这套军装会这么脏还没洗的原因吧!好在我是在朝鲜战场上走出来的,死人堆都进去过,这算得了什么!
不过硬着头皮穿上去的时候,却不自觉的感到全身发痒!
“哟!出来了啊?”随着一声叫声,一身汗满身尘的战士们就拥进了宿舍。
不过看他们走路的样子,有的一瘸一拐的,有的屁股一颠一颠的,还有的两条脚僵化了似的拖着走……个个进来把枪往枪架上一靠,就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床上哀号声四起。还有力气的就轻拍着腿,没力气的也顾不上满身汗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像死鱼一样张大了嘴只顾着喘气!还有的则脱下解放鞋,那脚底板上尽是磨起的一个个水泡……
宿舍里立时就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和脚臭味,不过这跟朝鲜战场上的坑道里的味道比起来,那还是好得太多了。
“我说崔伟!”一名彪形大汉一边摘下帽子扇着,一边冲着我喊道:“今天算是让你给捡着一个便宜了,我要是知道今天会这样折腾,宁愿在禁闭室里呆着!”
“就是!”另一个躺在床上的兵有气无力地哼道:“让人抱着石头跑五公里,这哪是体能训练啊?成心想折磨死人!”
“喂!同志们……”一个瘦得像猴干一样的兵从床上撑了起来,有些担心的问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要打仗了?要不教官这么折腾咱们干啥?”
“就算不打仗咱们也得这样训练!”一个兵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管烫不烫,迫不及待的就往嘴里灌,完了之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继续说道:“没听过教官说的吗?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咱们现在训练越艰苦,有一天要真上了战场,那就派上用场了!”
“诶!我是说真的!”瘦猴皱着眉头说道:“俺来当兵可不是为了却打仗的,俺还想着复员后上级给安排个好工作,找个好媳妇过下半辈子呢!”
“就你那样,找个媳妇还让她给压死!”
哄的一声,其它的战士们就跟着起哄。
听着这些我就有些明白了,在现代时我好像有听说过,这时代的人当兵是件很吃香的事,往往有一个人当兵都会叫上邻居或是好友喝上几杯庆祝一番。为的是复员后就可以安排工作,就有了一个铁饭碗,如果立了功的话还可以“农转非”。
现代人也许对这“农转非”没什么慨念,其实我也不是很理解,不就是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老一辈人就是为了这个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小伙子就算长得再丑,只要是非农业户口的,漂亮的姑娘也抢着要!
如果是为了这才来当兵的,那他们能上战场打仗吗?我不由皱了皱眉头。
“崔伟,干嘛不说话?”彪形大汉冲着我喊道:“你昨晚不是挺威风的吗?拿着把枪跟真的似的,还一招就把教官给制服了!”
“就是啊!”瘦猴一听也来劲了,两眼放着兴奋的光芒望着我说道:“今天瞧着教官说话的那个样,可没以前那副嚣张样了!”
“你还有脸说!”众人指着那瘦猴哈哈大笑:“忘了自己昨晚举手投降的那副模样了啊?”
“笑啥?”瘦猴脸红脖子粗的辩解道:“人家睡得正香呢,两眼一睁就看到一把枪指着我脑袋,你们不怕啊?”
众人哪里会听瘦猴的解释,笑得反而更大声了。
“同志!对不住了!”我走到那瘦猴面前,大方的伸出手来说道:“昨晚我不是有意的,如果知道你是自己人,我不会把枪口对准你的!”
“你……”瘦猴迟疑着伸出了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见我不像是在开玩笑,才问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们了?”
我无奈的看了看周围的战士,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毕竟我占据了他们战友的身体,虽说我也不希望这样。
“我叫林顺!同志们都叫我顺子!”瘦猴说道。
“我叫杨松坚!”彪形大汉吃力的站起身来与我握了握手。
“我叫吴海国!”喝水的战士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班长!”
“俺叫阿尔子日,四川彝族的!”躺在床上哈气的战士打趣的说道:“俺可以算是你的好兄弟了,平时五公里就咱俩落在最后,有伴……”
哄的一声,战士们再次笑成了一团。
这时我注意到一名战士,他从走进宿舍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看过他笑过。看起来还很年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与他年龄十分不相称的成熟!
“哦!他叫李水波!”班长吴海国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道:“听说是越南华侨,被越南人赶过来就参军了,来的时候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唔!”听着我不由多看了李水波一眼,发现他手指细长白嫩应该很少干过农活,照想该是从良好家庭出身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很阳光的青年才对,却不知为什么会有现在这副冷酷。
“嘘!”这时宿舍外传来了一声长哨。
战士们刚才还是一副累死累活的模样,这会儿一听到哨声就全都来了精神,腾的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往房外冲。顺子就更是邀着往外疾走,边走嘴里还边叫:“走,吃饭去!迟了就只刮锅底了!”
后来我发现并没有顺子说的那么夸张,吃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战士们训练习了一天肚子早就饿得慌了而已。这可以从他们对着盘里的玩意,那如狼似虎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只有我一个人吃得很慢……
我用筷子绞了绞碗里的那种黄黄的面条,貌似我在禁闭室里吃的也是这玩意,只不过当时太黑没看到它长什么样。味道还真不咋的,硬得跟铁丝一样,黄黄的好像是玉米面做的。菜只有咸菜,黑黑的一团我看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是什么玩意做的。也许是萝卜,有的又像是菜头……味道可比朝鲜战场上的泡菜差多了,咸得让人受不了。从这一点来看,似乎还是朝鲜好些。于是我就在想制做这些菜的人是怎么搞的,就算不会做菜也可以少放点盐啊!
后来我才知道,把菜弄得这么咸那是有意为之。顺子说了,这么咸才好啊!挑一点点就可以配上一大口饭了!这不?那么一大碗的面,只要这么一小坨咸菜就可以了!
从那以后我就恨上了顺子,因为他在形容咸菜的时候竟然会用到“坨”这个词,再加上咸菜也是黑黑的,以至于我每次吃饭看到咸菜时都会倒味口。
这让我意识到这时的生活还是很艰苦的,十年动乱下来,生活条件也许还比抗美援朝时期更艰苦。至少在那时,我们这些从朝鲜战场回到祖国的兵,吃上几碗米饭来几盘小菜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
我缓缓将这些让我咬得腮帮都发酸发疼的玉米面塞进了嘴里,脑海里只想着,这时代当兵的社会地位很高,他们都吃这些了,那老百姓们吃什么呢?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父母亲在饭桌旁给我讲的经历——母亲怀着哥哥时还要上山挖野菜充饥,刚生完孩子想喝一碗粥都没米,父亲四处奔走借米结果跑了全村也没借到!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比如大锅饭什么的……
母亲生哥哥的时候,差不多就现在这时候吧!儿时的我并没有把这些话太放在心上,因为在我懂事的时候已经是衣食无忧了,根本就体会不到他们艰苦。现在回想起来,都很难想像他们是怎么过来并把孩子拉扯大的!
我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回家看看,想看看父母家人怎么样了!但我却知道自己找不到他们,他们现在也许还在四处奔波,不知道在中国的哪个角落呢!
“咋了?”顺子一边凶猛的把玉米面往嘴里塞,一边疑惑地看着我。
“哦!没什么!”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赶忙低下头掩饰。
“是想家了吧!”阿尔子日的话让战士们的动作全都缓了下来。
“谁不想啊!”顺子狠狠地吞下一口面,糊里糊涂的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离开家那么久呢!一个多月了!”
我无奈的笑了笑,我又何止离开家一个多月,到现在差不都有三年半了吧!而且能不能回去,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