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措的到来打乱了林惊鸿的生活。
她不太习惯自己的空间多出这么一个人,但她没法拒绝,她可以毫无情面拒绝任何人,唯独沈嘉措是不行的。
没有沈嘉措,她这辈子大概都进不了沈祁舒的圈子,而没有沈祁舒的提携,她可能到现在还要为五斗米折腰,在沮丧无望的日子里苦苦奔波。
所以,她注定欠他良多。
沈祁舒回本城那天是周末,林惊鸿在公司加了半天班,因为沈嘉措在等她,所以她办完公后早早跟他去吃了午饭,然后一起逛超市。将购物车塞得琳琅满目的时候,沈祁舒的秘书打来电话,通知林惊鸿下午五点左右去接机,并转达沈祁舒的意思,让她腾出晚上的时间陪他参加一个酒宴。
在收银台结帐出来,看着沈嘉措手里沉甸甸的五个大塑料袋,林惊鸿忍不住发起感叹:“你是打算做满汉全席么?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完。”
“吃不完放冰箱,省得顿顿往外跑。”
林惊鸿打趣他:“你来我这当家庭主男了,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别客气,咱俩谁跟谁啊。”他冲她眨了眨眼,脸上明亮得晃眼,好像所有阳光都跑到他一人身上去了。
林惊鸿有些恍惚,这是沈嘉措么?他跟五年前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这几年一直不间断地保持联系,今时今日她绝对认不出他。
“嘉措,你这次是专程回来陪我过生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其实你不该回来,我看得出你在加拿大过得很好,作为朋友,我很高兴看到你远离病痛的折磨,看到你每一天很积极地去上课,然后计划着出门写生,这样的生活你应该好好珍惜。”
“我过得好跟回来找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当年你远赴加拿大,我去机场送你,你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憎恨这个城市,你说你今生今世再不愿面对某些人。”
沈嘉措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去,定定地望住她,“对,我说过,你记得很清楚。可是,你又是不是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林惊鸿一怔,偏过头去,避开与他对视。
“你说,只要你有能力,一定飞去加拿大看我。”他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地,“惊鸿,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能力指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现在到底有多成功,这五年来,无数次视频、越洋电话、电子邮件,你看到我一天天恢复健康,我也看到你一次次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跟在我爸爸身边,也许你真的可以比别人得到五倍十倍的机会,可是依他的脾气,如果你没有本事,他是不会留你的……我是不喜欢这个城市,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你一次都没有来。”
林惊鸿的心乱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随口许下的承诺会令他这样期许,她以为自己已经用行动回绝了他的用心,可原来没有。她跟沈嘉措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的在发展,她不过是把一段五年前就该偿还的感情拖欠到了今时今日。
当初,当初……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回来的路上,林惊鸿有些沉默。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沈嘉措放了新买的碟片来看,林惊鸿对电影没什么兴趣,在沙发上陪看了一会儿居然昏昏欲睡。
“惊鸿,你去床上睡觉吧。”沈嘉措推醒她,指了指时钟,“三点半我叫你。”
林惊鸿没拒绝,起身回自己房间。近两周来,她在公司在家都加班加点,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超过五个小时,脸上的黑眼圈好多天都消褪不去。想到稍后要面对的是沈祁舒,她大概能猜到见面后将要谈的事,在处理设计稿外泄以及KeN的问题上,她理直气壮,立得住脚跟,她不怕任何一方的责难,就怕沈祁舒不听她一句解释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当然,若沈祁舒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她反倒不能急巴巴跑去澄清什么,单看姿态就落了下乘。
不管怎样,她不敢有半点松懈,于是睡了一觉,喝了一杯沈嘉措递来的绿茶,精神似乎好了很多。
因为已被告之参加晚宴,她的衣着就不能像往常那样职业化,可是,她并不太适应在沈祁舒面前打扮得过份花枝招展。细细挑选了一下,穿上一件黑色晚礼服,款式非常简洁,领口也开得恰到好处,不保守,但也不至于让她波涛汹涌。
临出门前,沈嘉措叫住她,笑着从花瓶上抽了一朵花下来,又像变戏法似的将她的一条薄丝巾与那朵精美的呢绒花的细梗编织起来,再帮她系到脖子上,这一举动看似霸道,却让人感觉温柔,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碰触她裸露的肌肤。
“你不喜欢引人注目,可也别太低调。”他与她面对面站着,看她的目光毫不掩饰欣赏与爱慕,“这样就好。”
林惊鸿觉得有些刺眼,低头穿上鞋子,“我今天是陪沈总去的。”
沈嘉措的笑凝在嘴角,片刻,茫然地说:“哦,那,替我问一声好。”
“好,我知道了。”
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却募地紧张起来,低垂着头,“不,还是不要说了,别让他知道我回来。”
林惊鸿想了想,主动去握他的手,“其实没关系,他现在已经不能决定你的去留,如果你执意留下,我不会再干涉。”
沈嘉措倏地抬起头,墨黑的眼眸闪过的碎光亮如星辰。
林惊鸿一阵心虚,抓了外套和手提包赶紧闪出门。
到了楼下,沈祁舒的秘书已经等在那里。她远远瞧见林惊鸿,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跟她打招呼:“惊鸿,今天很漂亮。”
林惊鸿快步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到她身边,“你中午跟我通电话的时候人在哪啊?一本官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总在背后盯着你。”
“嗨,你还真说对了,沈总还真盯着我。”曾皙笑得颇无奈,“他老人家前天就从法国飞香港了,在他女儿那待了两天,早上跟我视频开会,他突然说让你去接机,我看他的意思就是让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林惊鸿笑了笑,从提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歪着头对着前面的观后镜涂抹起来。曾皙又好气又好笑,拍掉她的手,从自己包里取化妆镜给她,“你这坏毛病这么多年也没改,随身带面小镜子就麻烦了?”
“麻烦是不麻烦,就是没必要嘛。”林惊鸿笑着接过来,“别嫌我丢人啊,你跟老王又不是外人,老王是吧?”
司机老王应了一声,把车开上跑道。
“得了吧,老王在心里笑你都笑了一千八百遍了。”
曾皙跟林惊鸿交情非同一般,她进Nee比林惊鸿早两年,差不多同时上位,那一年,她被沈祁舒从人事部直接调任到自己办公室,不久,林惊鸿也升职当了设计部的主管,两人在公司地位相当,公务往来多但没有太大利害关系,再加上两人性格合得来,于是渐渐熟络成了好友。说起来,曾皙还是林惊鸿的学姐,只是同校不同系。
在机场等了十来分钟,香港的班机就到了。
沈祁舒精神奕奕出现在两人面前,尽管已经五十开外,但他保养得宜的外形仍无可挑剔,跟等候的下属打了声招呼,然后大手一挥,脚下生风似的率先走出机场大门。
林惊鸿和曾皙相视一笑,赶紧大步跟上。
“小曾把我要换的衣服带来了吧?”沈祁舒上车就问,顺手指了指林惊鸿,“惊鸿坐我旁边,小曾坐前面。”
林惊鸿本已在副驾驶位上系安全带,一听这话,立刻下车,在车外跟曾皙偷偷互换了个眼色。
刚坐稳,就听沈祁舒说:“这次去法国,我跟安德鲁碰了面,参观了他们公司设在巴黎最大的卖场,他有代理我们公司旗下几个品牌的意向,我邀请他下个月初过来,到时惊鸿你配合王开泰的安排,放手去做,务必把这桩生意给我拿下!”
林惊鸿一听挺振奋,简单干脆地应了声是。她在沈祁舒面前就是个学生,没资格骄傲,更没必要谦虚,尽全力去做就是。
“现在说说KeN的事,”沈祁舒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却把话头一转,“你事后发给我的结案陈词我看了,可你之前一声不响就把他开了?”
“沈总,我可以解释。”
沈祁舒不容分说摆了摆手,“层面上的东西,小曾跟我汇报过了,我想听你心里话。”
林惊鸿看了看曾皙,在心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词汇,“沈总,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虽然没有署名,但从信的内容我可以很容易猜到发件人是谁,不是一个两个人,那是一封集体联名信,洋洋洒洒列举了KeN在部门不得人心的许多行为,这样尖锐的举措让我意识到双方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就在我考虑如何处理时,KeN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KeN在公司为所欲为,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没办他,一来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二来确实没犯什么罪不可赦的错,这次是太过火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有,我拦下了。”林惊鸿见沈祁舒的态度已经偏向了自己,心知没必要再在这事上解释太多,她可不愿让沈祁舒觉得自己在棒打落水狗,说到底KeN终究是他的小舅子。
沈祁舒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卖你这个消息的人看来从你这得了不少好处,否则卖给当事人不是更划算?”
林惊鸿赔笑:“又被沈总看穿了,不过这次我也占了点便宜,跟那人算有点交情,否则KeN出手恐怕比我阔气多了。”
沈祁舒略一沉吟,抬头吩咐曾皙:“明天划十万块钱到惊鸿户头。惊鸿,十万买这个消息,我认为够了,超过这个价我想你会用另一个方法去解决,是不是?”
林惊鸿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含笑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