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二妞跟着三个哥哥一起把余下的野兔都送到窦记肉铺,果然只有老板娘跟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小伙计在,这回带来的兔肉共计七十六斤四两,算下九百一十七文钱,合着上午卖出的,结算了一两银子,剩余的依旧记在账面上。
窦记肉铺的老板娘把银子递给大郎,他接过后就一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怕它长出翅膀飞走了似的,三郎提出要看一眼,他也只说是等回家再看,小手指头都没松一下,吝啬的样子在二妞看来距葛朗台差不远了。
回家的路上,大郎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攥着银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边前走,嘱咐了二郎三郎跟在后边看着,怕自己掉了银子却是不知,路上对着二妞小声地问,“咱真的卖了这么多钱吗?”
二妞抿着笑笑,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到“是大哥领着二哥三哥赚回来的”,话不对题,却引得大郎眉开眼笑。
明明银子就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却非得得到妹妹的确认后,他才敢相信,自己跟弟弟们这些天逮的那些野兔,竟然换回了整整一两银子。
他以前帮人家做满满一个月得短工,也不过才二三十文钱,就这样的活,还是久不久才能轮上他。
这次不过才六七日,就有了一两银子的收入,要是全买成大米白面,一家人一日三顿的吃,也够吃上一个半月的。
大郎也笑笑,道“二妞怎么把自己的功劳,也要记在大哥的头上啊?”主意可是妹妹最先提出来的。
“大哥,刚开弓呢,我就做了回头箭,怎么好意思再论功劳,你们整日的在冰天雪地里忙碌,渴了喝一口生雪,饿了就着冷风啃一口饽饽,要是没有大哥督策,怕是二哥三哥早就坚持不住了,那里还能每天起早贪黑的。”二郎三郎离着有四五步远的距离,她说得很是小声,应是听不到自己在编排他们才是。
明知这是妹妹恭维之词,大郎还是仍不住欣喜,笑得越发炫目。
赚钱养家是压在他心口上的巨石,沉沉地压着,他几乎快喘不上气来。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积在心里,时常引发出一种走投无路的恐惧,每当这样的恐惧来临,一些歪门邪念就会在脑海里萌生,虽每每被自己压制下去,可一想起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就忍不住唾弃自己,想起母亲的殷殷教诲,他更觉得自己无可原谅。
他就是这么一直努力又压抑着,一直气馁又坚持着,不由的去想自己也许只是在追逐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
可是,在这一刻,手心被银子硌得生疼的时候,他发觉原来梦也非永远的遥不可及。
心头的压抑、阴霾、苦闷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身体里的血液叫嚣着、沸腾着,信念重新生根,发芽,也许有一天就会结出累累硕果,他的步伐从未有过的轻快。
二妞偷偷瞥了眼大郎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心里亦是美滋滋的。
……
姜氏在大郎他们提着兔肉出门以后,就开始不停的在屋里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二妞响午回来,与她说了在窦记肉铺的事,轻描淡写就跟喝了口凉水差不多,她听了半信半疑,这么小个孩子去人家店里与人谈生意,钱又记在账上,别是被人骗了。
这话存在心里她也没说出来,即不想扫了孩子的兴,又怕是自己误解了别人。
心里想着,等旁晚的时候几个孩子会一道去,即使对方真是哄了二妞,讨不回上午的钱来,也不敢再行骗大郎他们。
虽是这么想的,可大郎他们一块出了门,她还是不放心,怕几个孩子吃亏,丢了东西也罢,万一起了争执被人伤了如何是好。
又想,也许真是正经的生意人,那么些野兔,十二文一斤的算,得是好大一笔钱,如同二妞说的那样,够一两就结算了拿回家来,走在路上,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懂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
反正她左是忧,右亦是愁。
大妞见母亲这般坐立难安的样子,啼笑皆非,大郎他们整日在外边跑的人,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家里做好的绣品不也是这些弟弟妹妹送去换钱的,虽说数目没这回的大,可也不值当令母亲担忧至如此地步啊。
大妞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她也理解不了姜氏此时复杂的内心世界。
她不单是紧张能不能拿回钱来,她更是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大妞一直跟着她做针线赚钱养家,可她毕竟是个女儿,总归要到别人家去的,儿子才是撑门立户的根本。
自从大郎开始出门接活干,每当他拿回钱来,哪怕只是一文两文,她都恨不得当宝一样珍藏起来,可是大郎还是个孩子,没多少人愿意雇用他。
母亲是最了解孩子的,每当大郎空手归来,她看着儿子眼眸深处掩饰不住失落,心就像剜了一块似的疼,她劝慰不了什么,亦是不敢掀开那层遮掩的纱布,只能当做视而不见,把泪流进心窝里。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性子刚毅,不屈不饶,可这也是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伤人自伤。
她又怕大郎把自己绷得太紧会走向岔路,她更怕哪一天绷着的弦断了,就此一蹶不振,树未长成即已夭折。
父教子,母教女,没有父亲在身边循循善诱、身传言教,大郎在成长的路上走得异常艰难,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无可奈何,她始终替代不了父亲的位置。
这孩子太需要机会来证明自己,而今天就是绝佳的时机,一笔丰厚的收入就是能把他的心从桎梏中解救出来的药石。
她怎能不心焦,怎能不迫切,怎能不患得患失。
……
当大郎把印着他的汗渍的钱交到她手中,望着儿子舒张开来的眉心,她知道这个孩子已然迈过了埋在心里那么长时间的,给自己设下的那道坎,她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高兴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三郎没去关注母亲欲哭又笑的神态,他只想从她的手里把银块拿过来,瞅瞅传说中的银子究竟长得何种模样,在外边的时候,大哥一直不让他看来着,手才伸出去,就被二妞抢了个先。
虽说以前银耳钉银手镯没少带,二妞在这个世界却是第一接触银子,她穿越过来都已三年了,在肉铺结算时,她的小心肝也是砰砰乱跳了好一阵。
拿过银块后,二妞忍不住想放进嘴里咬咬,辩辩真伪,到了嘴边却被大妞劫走了。
“什么东西都敢忘嘴里塞,脏死了,瞧你那财迷样,见着银子就把自个定下的条条框框忘脑后勺去啦。”
二妞给家里定下了一大串的卫生条例,并由她监督执行,今天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被大妞直言不讳的指出来,可惜脸皮厚显不出颜色来,就只好傻笑着蒙混过关。
大妞给她一记白眼,自己看看后,就把银子递给了垂涎已久的三郎。
银子终于到了自己的手中,三郎激动万分,自己也弄不懂在激动个什么劲,反正是笑得嘴角快咧到下巴的位置了,甚至没注意到二郎什么时候挪到了他的身边,眨眼睛的功夫,银子又飞走了。
二郎从三郎那抢到银子,蹲下身与四郎一起研究,还一边拍开三郎伸过来的爪子。
二妞腹诽都是些没见过钱的土冒,自己又忍不住还想再土冒一回。
那么一小块疙瘩,被郑家人挨个的瞻仰了两三个轮回,都快在上边瞅出朵花来了,最后才交与姜氏收进了藏钱的罐子里。
……
能赚钱的日子是快乐的,时间在指缝间流过,眨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这日刚吃过早饭,郑家就只剩姜氏和大妞在家,二妞现在每日大早都要去一趟窦记肉铺送兔肉,四郎找根子玩去了,在屋里都能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两人的笑闹声。
陈婶却是大早的过郑家来了,姜氏这才想起自己得有十数半个月没见着她,以前只要得空,陈婶就会拿着针线过郑家来,一起说着闲话做做活什么的,至多隔个三五天总是要来一趟的,偶尔她也会过陈家去坐坐。
“嫂子,可是好久没过来了,快上炕来。”
陈婶笑笑,没说别的,直接脱鞋上炕,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翻看了下姜氏正绣着的荷包。
姜氏见她愁眉不展,怕是有不顺心的事,“你这遇啥难事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唉,可不是遇上大官司,扯不清了,这不过来跟你说道说道,堵在心里难受。”这些话除了对着姜氏,还真找不到别人说去。
“那你就快说说吧,别给愁出个心病来。”
姜氏把针线都收起来,又对着大妞道:“你去大郎屋里,帮着收拾收拾,好几天没管了,不定乱成啥样了呢。”
陈婶压着她话头忙道,“撵着孩子上那冷屋干啥,冻出病来,大妞,快上抗来,婶子就喜欢看你扎花绣朵的样子。”
大妞站在炕下没回话,先看了母亲。
姜氏听陈婶这么一说,像是对着大妞没有避讳的意思,她也不愿把女儿撵西屋去,那屋要到晚上才烧炕,就对着大妞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大妞见母亲点头,这才应下陈婶,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开始做自己的绣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