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拍在了宋晚致的身上。
掌力蔓延之处,仿佛有狂风袭来,下面的高台,“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掌力的余威尚且能这样,几乎没有人敢想象这掌力落在少女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剧烈的掌风飘荡,少女的素衣猎猎飞舞。
已经离开了群水包围的人们张开嘴,然而此刻,却连“晚致小姐”这四个字都喊不出来。
昭后的掌力落到她身上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这样下去,怎么会有命?!
然而,少女的身子既没有因为这一掌而飘远,也没有因为这一掌而碎裂,依然在原地,仿佛被清风拂过。
而在远处,谁都没有看到的地方,站在那里的银袍男子拿着剑的手微微一紧,脸色微微苍白,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退了一步而已。
周围的水波像是瞬间感觉到眼前的男子这片刻的力不从心,然后拼命的挣扎着想要冲上来,水波瞬间想要从千机伞的外围给冲过来!
然而,也不过一晃,男子便再次站的笔直,然后,将目光深深的落到对面的少女身上。
昭后的手抬起,正准备收回,然后掐住少女的脖子,然而,就在她将自己的手的时候,一把小匕首已经从少女的袖子脱手而出,然后,没入了昭后的胸膛。
离得太近,正如刚才宋晚致躲不开昭后的一章,而现在,昭后也没有逃得了宋晚致的一刀。
鲜血瞬间溅出来。
而后,那些依附在昭后身上的恶灵瞬间颤抖了一下,接着,朝着昭后刺破的胸膛挤了进去。
宋晚致已经呆在了那里。
昭后的掌力落在她身上,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她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匕首,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了昭后!
而对面,随着黑色的雾气没入昭后的胸膛,那张封锁在脸上的狰狞和不甘也在散去,而后,她看着宋晚致,唇角缓缓的露出笑意,眼神温和而宁静。
一如初见。
鲲鹏在千机伞下彻底的舒展开身子,雪剑高高的悬挂在它的面前,散发着光辉。
被独孤散人和百里惊秋引出的恶灵,因为昭后的躯体再也承受不了,所以开始朝着身后那个巨大的鲲鹏挤去!
而鲲鹏在这个瞬间,震动着翅膀,朝着天外飞去。
昭后猛地往后一退,匕首从她的胸膛退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
而后,那只大鲲便朝着她飞来!
“砰”的一声,千机伞在瞬间收缩,而后,直直的落在地上,碎落在雪地里!
洪水没有屏障,在瞬间,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所幸百姓和士兵都已经退了出去,一时之间,整个天地里,只有他们。
苏梦忱,宋晚致,独孤散人,百里惊秋。
洪水蔓延处,大朵大朵的黄色的小花也随着在蔓延而来。
而在这个瞬间,昭后已经落在了鲲的面前,然后,鲲发出一声长啸!
如鸟鸣却又不是鸟鸣。
如兽吼却又不是兽吼。
那条北冥鱼被昭后用心血所供养,到了现在,它和昭后几乎是一体,它所拥有的力量,也是昭后所拥有的力量。
强大而悍然。
而此刻,昭后与鲲一起朝着外面掠去!
鲲吞噬着耶河之水里所有的恶灵。
苏梦忱站在那里,负手站着,抬起头来,看着昭后,眼底沉沉。
汹涌的耶河之水朝着他淹没而来,然而,银袍男子站在那里,却根本不为所动。
而后,他看向昭后,缓缓的,银袍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往昭后扔去。
划出一道光。
所有人抬头,就看到那划出一道光的东西,竟然声一面小小的菱花镜。
昭帝做的菱花镜,小小的,用最温柔的笔触刻下了“素音”两个字。
太过平常的两个字,已经被摩挲的微微模糊。
小小的菱花镜被抛起来,然后落到了昭后的面前,映出昭后那张完全扭曲的脸。
然后,在那张菱花镜面前,昭后那扭曲的脸庞再次平静下来,接着,她看向苏梦忱,喊道:“多谢,苏相!”
多谢,苏相!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而在这个时候,昭后却张开嘴,然后慢慢的吟唱着一曲小调。
很温暖的一曲小调。
微微的低沉,微微的沙哑,然而,却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水波卷起来,打湿了苏梦忱的衣衫,宋晚致站在那里,身后的水波伴随着河水一层层的席卷而来,湿透了她的裙角。
然而,随着那温暖的小调响起来,气势汹汹的耶河之水突然间安宁下来,然后,一寸寸的往后退开。
雪剑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然后落到宋晚致的手里。
宋晚致拿着雪剑,听着那小调,突然间,脑袋里滑过一个声音。
不对!
一点都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小调!
这是献祭!
这是将自己献祭的曲子!
那是写在神殿谱子上无人唱响的曲子!
恶灵已经悉数被大鲲给吞噬,它挥舞着巨大的翅膀,仿佛两座山一样的招展开,然后,就要朝着天外飞去!
一旦向外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梦忱的身子在瞬间跃起,然后一点,踩在了大鲲的脑袋上。
大鲲发出一声怒吼。
向它这样的神物,怎么可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然而它无论怎样的挣扎,男子却依旧将它踩在脚下。
苏梦忱负手,看向宋晚致。
而就在这个时候,昭后却停止了吟唱,而后,她回头,看向宋晚致。
她带着温和而宁静的笑意,宛如当初。
“阿晚。”
这是多久多久没喊过的名字?
一瞬间,曾经在昭国神殿里翻阅过的书卷再次袭上脑海,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昭后的脸庞带着不忍的笑意,轻轻呼唤。
“过来。”
宋晚致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胆怯呀,她在胆怯什么,当心底的那一丝赌注终于翻转成为胜利,可是,她为什么这么悲伤。
昭后那被宋晚致刺穿的胸膛还在不断的流血。
被宋晚致刺中的伤口,永远不可愈合。
昭后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凌厉:“阿晚,杀我!”
不!
宋晚致想要高呼,然而张开嘴,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杀你?!
素音姨,我舍不得……
昭后的身躯在一点点重新被黑色给席卷。
昭后的眼神如刀:“你要一切都白费吗?!”
“只有你才能杀了我!过来!”
“我和鲲的性命结为一体,你不杀我!难道是想要死更多的人!”
“你不杀我!我的族人怎么可能挣脱这牢笼?!”
“过来!”
昭后的声音一声声传来,宋晚致脑袋却一片空白。
昭后怒道:“看看苏梦忱,他还能支撑多久?!”
宋晚致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向苏梦忱。
银袍男子只是负手站在那里,温柔的含笑看着她,带着深深的怜惜。
宋晚致脑袋一蒙。
哪怕他为了不让她担心装的那么平常,然而,她又如何看不出,你那紧绷的身躯正在竭尽所有的压制着所有!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然后,颤抖的,抬起了剑。
雪剑也在微微的颤抖。
她闭眼。
素音姨。
平静的潮水还在轻轻的翻滚,一簇簇黄色的小花也随着轻轻的招摇,所有人站在那汹涌的潮水之外,抬起头,愣愣的看着。
那是他们的皇后。
而现在,她正在厉声高呼着少女来杀她。
然而,又叫她如何杀她?!
少女抬起了剑,闭上眼,素衣迎着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滴滴的冷汗从她蹙着的眉眼间一滴滴的滚落。
昭后怒道:“宋晚致!来!拿起你的剑!”
只有你的剑你的血脉才能将我完全的杀死!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阿晚!出手!我曾经那么对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趁着我还有理智!来杀我!”
菱花镜里面我封存的明心支撑不了我多久!你若不杀我,那么一切就没有意义!
“阿晚,来杀我!”
她的声音已经扭曲,黑气慢慢的朝着她的脑袋吞噬而去,鲲在那里再次发出一声嘶吼,震动着巨大的翅膀!
苏梦忱咽下第二口血。
不!
宋晚致猛地睁开眼,然后,提着剑朝着昭后刺去!
我来杀你!
雪剑的光芒在瞬间绽放,那样极致的光芒,在瞬间铺展开,耀眼的人睁不开眼!
昭后怒吼:“杀我!”
杀你!
剑尖再次狠狠的没入她的胸膛。
上面的鲲发出一声嘶吼!
人们在那极致的光亮后睁开了眼,然后,“砰”的一声,平原落下重重的一声,烟尘瞬间滚滚而起!
少女和昭后瞬间落地。
宋晚致看着昭后,一瞬间,落下泪来。
“素音姨……”
昭后抬起手,眼底温和怜爱,她抬起手,慢慢的抚摸上宋晚致的脸庞。
“阿晚,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将这份赌注压在了你身上。
宋晚致一把抓住昭后的手,泪水瞬间止都止不住。
“素音姨,素音姨,素音姨……”她使劲的摇头,一遍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鲜血瞬间从昭后的骨头缝隙里钻出来,一层层的渗透开。
她将袖子里的半块麒麟血递了出来:“阿晚,拿着,不要为了雪意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毕竟,雪意最希望的就是你快乐。”
宋晚致瞬间落下泪来。
昭后往后一退,让那雪剑从她的胸膛里退出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被雪剑贯穿后还能活着的人,圣人也不能。
她一步步往后退,弯腰,捡起了那个小小的菱花镜,然后,握在手心。
她看向天边,接着,大喊一声:“黎族子民,我,黎素音,不曾负你!”
“你们终于可以自由了!”
她接着,回头,看向帝王陵,看向那个被自己亲手毁了的帝王陵。
谁的眼底柔情万千?
她抬起手,看着那面小小的菱花镜里的自己,然后抬起手,慢慢的将自己的发拢起,做成那个人最喜欢的样子。
你还会喜欢么?阿郎……
她笑着,然后在所有人面前化为一道烟云。
“叮”的一声,只有那个小小的菱花镜落在地上。
“素音姨!”宋晚致一声大喊,将那半块麒麟血狠狠的握在手里。
所有人都站在远方,看着他们的皇后彻底的消失在天地间。
苏梦忱走到宋晚致的旁边,怜惜的看着她,一伸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
独孤散人和百里惊秋站在那里,默默无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巨大的鲲也跟着慢慢的化为尘土,接着,一片片仿佛羽毛一般的白光在天地间慢慢的散开,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
“这,这是什么?”远处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苏梦忱握着宋晚致的手道:“晚致,看看,这便是黎族人本来的魂魄,最为纯净和良善的魂魄。”
一幅幅的画面在天空中滚过,一串串笑声在天地间滑过,一句句少女细腻的声音在风里面卷来……
人们看到遥远的过去,那处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一朵朵的李子花摇曳在料峭的春风里,他们耕地,织布,他们在夜色下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在晨光里追逐着阳光而行……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
那一片片的洁白的光羽,慢慢的落到那潮水中的小黄花之上,怒放的小黄花便瞬间收拢,将那洁白的光羽小心翼翼的保护在自己的花骨朵里。
“这是往生花,这些花伴随着昭后曾经的誓言而生,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带着黎族人的魂魄和昭后的心愿随着河水飘荡……他们不会再被禁锢在这里,如果有轮回,那么,在他们飘荡久了之后,他们就会再入轮回。”
耶河的水依旧清澈,黄色的小花顺着水波一寸寸的往后退去。
“那是鲲,北冥鱼化为鲲,鲲可以吞噬一切阴暗的东西,所以,那些被仇恨包裹的恶灵经历过鲲的吞噬,便会消弭所有不甘的执念,成为他们本来的样子。鲲死了,那些魂魄就会得到解脱。”
“杀死鲲不容易,然而,杀死一个人,却比较容易。”
也不知道昭后是从多久开始有了这个想法的,用心头血去养一条小鱼,全心全意,将自己的生命和他融合起来。
这便是她的执念吧。
只有做了帝王,才能落下帝王石,毁灭帝王陵。
只有毁灭帝王陵,那些被镇压在极恶之渊的黎族恶魂才能被解救出来。
她用自己献祭,只为了换取黎族人的自由。
可是,她失去了什么?
为何要选取那面小小的菱花镜来召回自己被恶灵腐蚀的神智呢?
那个被摩挲了那么久的思念,然而,却被她亲手斩断,那个钗头凤刺入那个男子胸膛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当她亲手让神殿的人发现宋晚致的血脉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如同女儿的人走上陌路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或许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然而到了最后,又是为什么?
或许,她的内心依然是有仇恨的,否则怎么会杀死梁王府的人?又怎么会想要在最后将三大王府的人送上断头台?
然而,最后,她选择了一人作战。
宋晚致的泪水滚落下来:“梦忱……”
苏梦忱的手一颤,然后将她狠狠的拥抱住。
“晚致,这是昭后最大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结局。”
是呀,她这数十年的生命,终于写成了她最想要的结果。
水波一层层的退下,带着小黄花,方圆百里,再次成为空旷。
一个头盔依然端端正正的放在那里。
那是之前,那个皇后双手放在那里的。
百里惊秋走上去,然后捡起那头盔,看了看,擦了擦,最后抱入自己的怀里。
百里之外,士兵和百姓,忍不住湿了眼眶。
苏梦忱手一抬,将那地上落下的小小菱花镜捡起来。
之前他带着宋晚致从极恶之渊出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异样,之后他重返,一方面是为了封锁,一方面,却只是为了寻找这个东西。
或许最开始,这个菱花镜,是她替宋晚致准备的。
宋晚致自然在那张桌上见过这面被她爱若珍宝的菱花镜,也自然知道这面镜子或许有用。
早在她决定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会被那些恶灵侵蚀。
苏梦忱抬起手,笼住宋晚致,道:“走吧。”
走吧,一句寥寥。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水波却蔓延而来,然后在宋晚致的脚底下停下。
宋晚致低头,便看见一个火红的小身子被潮水卷来。
那是,那只小狐狸。
之前和那鹏硬碰硬,已经受了重伤,它默默的找了一个角落圈成一团,却早就支撑不住的昏迷过去。
宋晚致眼底一湿润,然后弯腰,将湿淋淋的小狐狸抱入自己的怀中。
连动物也有情,更何况人呢?
两人默默的站在那里,然后手握着手,一起朝着前方慢慢的走去。
雪已停。
遥远的地方,似乎还回荡着那首黎族的家乡小调,少女欢快的声音伴随着一朵朵的夏莲绽放,自由而美好。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