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片树林，冬儿背对着她，正在和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说些什么。

这个场景跟上一次一模一样，只不过上一次宣华并没有在意，这一次她却忽然心中暗自起意，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林解芳见她忽然停下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树林，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诧异道：“那不是以往伺候先皇后的老太监德善公公吗？”

“芳姨你说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宣华猛地回头问。

“那个老太监……以前是伺候先皇后的，我曾见过。”林解芳见她脸色凝重，又重复了一遍，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宣儿，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不关你的事，芳姨。”宣华摇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宫里伺候？”

“先皇后逝世之后，当然是继续伺候皇长女……”

“不可能。我从未没有见过他！”宣华斩钉截铁，打断了林解芳的话。

“你才入宫多久？再说，你又没有去过长公主宫里……”林解芳随口道。

“我确定，他根本不在长公主宫里。”宣华摇头。

她上一世，对长公主宫的奴才十分熟悉。而这一世，她夜探长公主的英华殿，也并没有看到过这个太监。“芳姨，你先去东方先生那里，我有点事……”

事情反常必有古怪，她决定把这件事弄清楚。

林解芳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对一个老太监感起了兴趣，不过她也知道宣华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嘱咐了她两句，自己去了御医所。

宣华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那片树林，远远地看着那老太监交给冬儿一样东西。冬儿拿到了东西，似乎用手揉了揉眼睛，转身离开。

宣华连忙闪身躲进了灌木丛里。冬儿从她身边的小径走过。隔着层层的枝叶，宣华看到她两只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刚哭过。

那老太监目送着冬儿离开，这才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宣华心中带着疑问，想都没想，就跟在了那老太监身后。

那太监并不是东宫的人，却似乎跟东宫的侍卫很熟，跟殿门口的几个金吾卫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太子宫。

宣华随口向那门口的金吾卫问：“刚才那位公公是哪个宫的人？”

“他不是哪个宫的，那是御膳房的总管善公公。”那金吾卫解释道。“他每个月总要来东宫一趟，东宫这边的膳房他尤为上心。”

“是吗？”冬儿原是东宫掌事宫女。御膳房的管事公公，跟东宫的掌事宫女来往，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看来是最近太紧张，所以对什么事情都容易敏感了？宣华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刚回到长生殿，只见冬儿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盘中都是今日膳房送过来的各色新鲜水果。看到宣华，她连忙躬身道：“姑娘，你来得正好！”

她将手里的托盘向上抬了抬：“奴婢正担心太子殿下不让奴婢进去，可巧姑娘就来了。不如姑娘将这些水果端进去给太子殿下吧。”

“拿给我吧。”宣华随手接过了水果。抬头看向冬儿的脸，见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姿色，只是两只眼睛有些红肿，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大精神。

“你这是怎么了？刚刚哭过？”看到她这双眼睛，宣华心里刚刚打消了的疑虑又浮出了心头，紧盯着冬儿问。

“没什么。刚刚被沙子吹迷了眼。”冬儿随口道，强装出一丝笑容。

“冬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宣华冷不丁地问。

冬儿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道：“我能有什么事？每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我都已经知道了。”宣华目光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嘴角露出一副笃定的神色。“你每个月都与那个人见面，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冬儿猛地抬起了眼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微发僵。

宣华仍旧看着她：“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冬儿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脸色急剧变化，却没有说话。

宣华微微吸了口气。刚才她只不过想诈她一诈，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如今看到冬儿这反应，她刚刚放松的一颗心，又紧张起来。

莫非冬儿果然有什么问题？

“冬儿，有些事，我并不想当面拆穿你。你跟我来——”她决定加重力度再试她一次，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偏殿。

一进了门，她便沉下脸来，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但是，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否则的话，我只好告诉太子殿下……”她语声顿了顿。“你在东宫这么久，应该知道太子殿下的手段！”

“扑通”一声，只见冬儿双腿一软，猛然跪在了地上。

“宣儿，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太子……我发誓，我并没有做对不起太子的事！”冬儿一把抓住了宣华的衣襟，红肿的眼圈里顿时又有泪珠子涌了出来。

“我平日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我对你们，一向宽容有加。你们有任何过错，我很少刨根问底去追究。”宣华低头看着她，语气严厉。“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我。为何你私自跟那个人联系？”

“我也是没有办法……”冬儿浑身瑟缩，脸上有凄苦之色。“我那个苦命的弟弟在那个人手上，我才答应把太子的事情都告诉他。我知道太子不喜欢我，其实太子的很多事情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只是怕弟弟出事，才答应了他……”

“原来你果然……”宣华看着冬儿，一股热血冲上了脑子。

直觉竟然是对的，冬儿果然有问题！

“他要挟你多久了？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你都告诉了他什么？”她一把抓住了冬儿，浑身直颤抖。

“他是去年找上我的。那个时候欢儿刚刚出事，我才被提拔成为管事宫女……我弟弟有腿疾，是他寻了医生治好的。”冬儿声音怯弱。“他只不过想要我打听一些太子的琐事。我寻思着，他是膳房总管，打听太子的事，无非只是想讨好太子。所以……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害过太子……”

宣华脸色铁青。她终于明白，为何司马元嘉为何能够如此明智地急流勇退。

原来，她并不是料事如神，而早就在东宫安了眼线，时刻盯着司马俊的动向。

或许不止冬儿，在冬儿之前，这些年，司马俊这边的情况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所以司马俊一旦有了异动，她都是第一个察觉。

一旦超出了她的掌控，司马俊身边最亲密的人就会倒霉。

所以冬儿的那些前任，都无一善终。

而冬儿不讨司马俊喜欢，反而没有什么秘密可透露。一旦被人威胁，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思想负担。

只是她身为掌事宫女，即便司马俊不让她近身伺候，司马俊日常的琐事，也都避不过她的眼睛。以司马元嘉的精明，不难利用司马俊的日常动态，就能推断出他的情况。

因此司马俊出事后，她通过冬儿所报的细节，便察觉不妙。

为了将自己的嫌疑排除，她不惜装病，躲过风头。而这段时间，她几乎足不出户，即使此刻出了什么事，若没有证据，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而如今胡贵嫔出事，更是将一切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若是此刻太子再出什么事，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

“好一个脱身之计……”宣华想明白这一节，心中对司马元嘉也不由生出佩服来。这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会耍手段的皇长姐！

此刻她十分庆幸，幸而那天晚上她与司马华婉的那次打赌。

赔上了奎安的一条性命，才让她得知了一个大秘密，由此想清楚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她看着冬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管你怎么解释，其实对太子来说，你这种行为已经算是背叛。”

冬儿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由心中一沉，眼泪又涌了出来：“宣儿，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太子。我并不是怕太子怪罪于我，而是我哪可怜的弟弟，还在他的手里……”

“放心吧，你弟弟不会有事。今天的事，只有你我知道，我可以不告诉太子。”宣华将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真的？”冬儿仰起头，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当然是真的，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宣华端详着她，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地道：“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你的弟弟不会有事……”

从偏殿里出来，宣华将盘里的水果送进了长生殿。

司马俊依靠在床榻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什么东西，眉头紧紧皱起。听到宣华的脚步声，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丢，坐起来道：“我刚才似乎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本以为你会进来，没想到你又折返了回去，害我白白等这许久……”

“你等我做什么？”宣华随手把水果盘子放在桌边，拾起地上的奏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