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杜家的院落里热闹非凡。
为庆贺绾蝶在斗香会上的胜利,杜老爷特意命厨下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庆功宴,聚齐杜家在雍京的所有姬妾儿女,一同宴饮。琥珀酒,夜光杯,杜老爷难得一扫家主的严厉苛刻,望着绾蝶,笑得无比开怀:“七丫头,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不愧是我杜家的女儿!”
绾蝶端坐在大圆桌的下首,遥遥对着杜老爷,温婉一笑:“都是托父亲的福,绾蝶不敢居功。”她的口中说着客套话,心中亦对这次的胜利没什么狂喜之情。就算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借用了前世的经验而已,的确不值得居功自傲。
然而,这番谦辞听在杜老爷耳里,却很是让他舒心。这个七丫头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不但在调香方面卓有才华,赢得了这场对杜家而言至关重要的比试,更难得的是,对他这个父亲也越来越恭敬有礼,怎么不叫他乐得合不拢嘴?
杜老爷满意之下,又满满喝下一杯酒,带着几分醉意继续夸赞绾蝶:“第一轮的展香与第二轮的识香,你都做得极好,狠狠打压了那周家的风头,真是大快我心!”说着,却又有些疑惑,“第三轮的竞香环节,听长贵掌柜说,那司徒是应你的邀而来的?”
长贵便是杜家香铺在香药街的掌柜,那日司徒来店里与绾蝶说话,作陪的便是他。
绾蝶见杜老爷这样问,心知瞒不过,便点点头道:“是女儿事先邀他帮忙。”
杜老爷的眼睛便亮了起来:“那位司徒公子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的,出手倒是阔绰。”
绾蝶见着他的眼神,心中警惕。这些年下来,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便宜爹爹的性子了,那简直是打蛇随棍上,无孔不钻营。想当年,不就是因为她说出了谢毓松赠她墨玉松枝坠的事情,他便巴巴地算计上了松风堂?如果不是她情急之下想出制作药香的主意,恐怕松风堂要因为杜家之事狠亏一番。所以,眼见杜老爷又惦记上了司徒烈,绾蝶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她在心中飞快拿定主意,目光中露出几分迷茫:“我也不知道那司徒公子是什么人,只是三年前在扶南时,在顾知府家的赏花宴上见过司徒公子一面。”
杜老爷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既然只有一面之缘,那他怎么肯如此帮你?”
因近日是杜家上下一起用膳,红姨娘也带着桃夭在座。听杜老爷这样说,也纷纷点头附和,红姨娘更是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绾蝶:“七丫头,你可别骗你父亲。”
绾蝶心中冷笑,红姨娘是巴不得她和杜老爷闹起来呢。他们父女关系越不融洽,红姨娘便会越开心。可是,就算绾蝶心中再不喜欢杜老爷这个便宜爹爹,表面上却不会露出一丝端倪,只诚恳道:“爹爹,红姨娘,我说的可全是真的。除去当年在扶南的那一面,此次我们来到雍京后,我与长贵掌柜在铺子里遇着他,见的是第二面。除去这两次,我再不曾见过司徒公子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帮我,我想,可能是因为沈公子。”
沈安这个挡箭牌特别好用,百试百灵,情急之下,绾蝶便又扯了出来。
杜老爷目露疑惑之色:“为了沈安?”
绾蝶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听沈公子说,他与司徒公子是相交多年的朋友。爹爹,您也知道,我们杜家的药妆里,沈公子是参了股的。司徒公子作为沈公子的朋友,在竞香的时候来捧个场,也是十分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杜老爷点点头。
绾蝶见他信了,便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司徒烈为什么会这样支持杜家,就连她也说不清缘由。绾蝶想,他要么是纨绔惯了,斗鸡走狗满手撒钱从不放在心上;要么是因为他托她制作的那盒送给贵人的香丸,他十分看重,少不得好好捧场讨好她;要么,就真如她方才说的那样,是看在沈安的面子上……
她统共只见过司徒烈两面,一点也不相熟,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她怎么知道呢?索性就栽在最后一种可能性上,反正,沈安与司徒烈有交情可不假,她也不怕人去查。
听她这样说,不止是杜老爷点头,就连红姨娘也信了。
这个理由太正经太合理了,由不得人不信。
红姨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而看着绾蝶笑了起来:“七小姐,你既然和沈公子相识多年,不如问问他,关于那个司徒公子是什么来历?不知可曾婚配?”
此言一出,杜老爷的眼睛亮了一下:“是啊,七丫头,你红姨娘说得没错。赶紧找个机会打听打听,如果他尚未婚配,速速来告诉我。”
绾蝶怔了一下,不是吧,这么快就把婚嫁的主意打到了司徒烈头上?
好吧,司徒烈看上去是挺有钱的……也难怪红姨娘和杜老爷动心。看红姨娘的样子,是想给桃夭找个好人家?却不知杜老爷相中的是哪个女儿,嗯,千万别是自己。
绾蝶心里头打着算盘,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涩为难:“爹爹,我一个姑娘家……”
她怎么好去开这个口?这也太掉价了吧,她这个便宜爹爹,是喝多了么?
大圆桌的另一侧,一起用膳的杜怀瑛终于看不过眼,淡淡道:“父亲,七妹妹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事恐怕不太方便。”他还想接着说什么,已经被杜老爷打断了话头——
“有什么不方便?我叫她明说了么?旁敲侧击一下总可以吧。”
红姨娘也帮腔道:“是啊,二公子,你别尽顾着读书,也要关心一下家中几个未出嫁的妹妹,如果那个司徒公子合适的话,也可以成就一番好姻缘。”
绾蝶心中冷笑,是成就你家桃夭的姻缘吧?不禁望了桃夭一眼,只见这个妹妹娇艳的容颜上泛着微醺的酡红,如春水般妩媚动人,眼睛却是晶亮的,显然因为红姨娘的筹划而显得很有些激动——是啊,能花四千多两银子去竞香的主儿呢,如果能嫁过去,谁不激动?
正想着,不料杜怀瑛又开了口,语调淡淡,却瞬间就将杜老爷和红姨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爹爹,姨娘,你们也别为难七妹妹了,我知道这个司徒公子是什么来历。”
“哦?是什么来历?”红姨娘亟不可待地问道。
就连绾蝶也有些讶异地望着杜怀瑛,不会吧,二哥也认识司徒烈?
事实证明,杜怀瑛果然认识司徒烈。只听他道:“那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
“原来也是个有功名的。”红姨娘大喜,“老爷,既然是二公子的同窗,与我们也算门当户对。”又转头对杜怀瑛道,“二公子,平日里你要多与那司徒公子亲近亲近。”
她心中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这门亲事促成,撮合桃夭与司徒了。
杜怀瑛听红姨娘这样说,不置可否,目光却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绾蝶一眼。绾蝶无辜地望望二哥,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接着又低头吃饭。
杜怀瑛见她这副样子,便也拿不准她到底是知道司徒烈的身份还是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对红姨娘这种明显地拿她当踏板给桃夭攀高枝的行径,是怎么想的。沉吟了一下,杜怀瑛便淡淡道:“我与司徒公子不熟,我是捐生,他是荫生,平日里不过点头的交情。”
国子监的学生之间,也根据生源的不同,有明显的派系之分。
国子监的生源分三种。最多的一种,是各州府推荐当地考试前几名的优秀学子,称为荐生;再有一种,是像杜怀瑛这样的捐生,只要交纳高额的钱财,便可入读;还有一种,便是司徒烈这样的荫生,大雍皇朝规定,凡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脉子孙,可免试免费入读。
这三种生源之间明争暗斗,互相看不起,荐生觉得自己是最有真才实学的,觉得捐生充满铜臭味,荫生是靠祖宗荫蔽的纨绔,不屑与两者为伍;而捐生觉得荐生都是穷酸,荫生都是废物;荫生则觉得,荐生都是一群读书读傻了的死脑筋,捐生都是一群暴发户……
所以,三系之间泾渭分明,杜怀瑛与司徒烈出身不同派系,那是绝对不熟。
听他这样一解释,杜老爷也明白了,问:“这么说,那司徒公子是高官子嗣?”
杜怀瑛点头:“他的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
杜老爷摇头叹了口气,红姨娘也顿时黑了脸。如果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甚至是官位不太高的官宦之家,把桃夭嫁过去当正妻未尝不可,可对方是二品大员的嫡子,那却是断然不会迎娶一名商贾庶女为妻的,这门第相差太多了……
眼望着红姨娘的美梦破灭,绾蝶好容易才将一声笑忍了回去。
不是她不厚道,她也不想存心看红姨娘的笑话,可是,这女人未免也太势利了,见着一个有钱的便算计一个么?还好还好,这女人算计不到司徒烈。就算司徒烈嘴巴坏了一点,性子散漫了一点,可从之前的事情看来,显然是个仗义之人,她和不愿意这样一个大好青年就被红姨娘和桃夭这对浅薄势利的母女给祸害了。
她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赶紧低头扒了一口饭。
就听杜老爷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用打听他是否婚配了。不过,那司徒公子既然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嫡子,还是值得结交的。怀瑛,你抽个时间邀他吃个饭,就说是为了答谢他在斗香会上的出手相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