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分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我以为我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了许多片段，那些都是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画面……

和爸爸在床上玩儿得太高兴了，蹦起来脑门儿不小心磕到暖气阀门上，妈妈抱着我火急火燎地冲进医院；小时候在院子里路乔拿一只吊死鬼儿吓唬我，我“哇”地哭出来他怎么哄我都不听，最后拿他当马骑了三圈儿才破涕为笑；有一年谢磊过生日，我给他买了一个水晶的挂饰结果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才发现被那老板忽悠了买了个玻璃的，谢磊抱着我亲，撇起嘴看着我笑的样子真好看……

我甚至还看到我穿着白色的婚纱，挽着谢磊的胳膊走进教堂的样子……

还有……还有什么来的……

我努力想要抓住最后那点儿意识，但感觉七魂六窍都被人打散了一样，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我隐约能感觉到路乔像疯了一样地冲过来，狠狠地把拉着我往墙上撞的那个人摁到地上一顿胖揍。

我顺着围墙跌到地上，瞳孔开始涣散，我使劲想看清楚不远处跟个公鸡一样发疯似的人，他到底长得什么样，但却总也看不实切。

他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夹枪带棒地朝着他开火，但他好像不管不顾了一样，他疯了，路乔他疯了……

这样的路乔，看着真像谢磊，我的心忽然疼得没法呼吸……

然后我就好像真的没了呼吸……

我做了一个冗长，又绝望得让人窒息的梦。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又仿佛永远都逃离不了的梦魇。

我倒在一片血泊当中，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倒在血泊当中的人。

他拼命地朝我爬过来，脸上全是血迹，几乎分辨不出五官，可我却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是谢磊。

他的唇边，仿佛还有苍白的微笑。

谢磊努力地伸出手来，想要够到我。我看他那么吃力，忽然于心不忍，于是也朝他伸出手去。可是我俩离得那么远，那么远，好像一辈子也到不了的距离。

没来由地，我就哗哗地开始流眼泪。心里堵得要命，就像是这一辈子都视若珍宝的东西横亘在眼前，却愈发地变得单薄透明。

谢磊终于紧紧地，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朝他笑了，好像只要勾一勾嘴角，从前那些美好的，丑陋的，不堪一击的东西，就再也不存在了似的。

他的表情却显得很痛苦，眉头拧在一起，脸皱得让人恨不能拿一熨斗把他撵平。

谢磊说，苏诉，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得很轻，很慢，说话的时候仿佛有漫天柳絮飘扬。

我很想闭上眼睛，但又像是知道什么似的，总感觉一闭上眼，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可我还想好好儿地看看他，毕竟往后我俩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见了，哪怕是在这样痛苦的梦里。

我张了张口，只觉得一股血腥气弥漫在喉咙里。我说谢磊，我原谅你，其实我早就不生你气了。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粗粝，真难听。

可他总算是又沉沉地笑起来了。多好，一如当年我在操场望着跑道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惊鸿一瞥，心里就仿佛再也坚强不起来。

我昏昏沉沉地，越来越困。长时间地陷入混沌，又猛地告诉自己睁开眼来。

谢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儿，我们俩并排地躺着，跟两具死尸似的。

他揉着我的头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模糊，我很担心，想要侧过脸来替他抹去脸上的血迹。谢磊却低低地在我耳边吹气说，苏诉，你原谅我。

你原谅我，苏诉。你原谅我，苏诉。

我不断拼凑着自己的意志，想要记住他每一次开口时声线的频率。

泪水静静淌过脸颊，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吃力。好像时间要把我和他扼杀在这里，而我们却束手无策。

一切地一切都像焰火绽放后慢慢隐去。

“老婆，记得去改大一点……”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强烈的白炽光晃得有些晕眩。方潇第一个发现我醒了，像个八爪鱼一样就要扑到我身上来，但被身后的许少清一把拉住了。

许少清揽着她的肩膀跟劝小孩儿似的说，“苏诉浑身都是伤，你还是别碰她了。”

他不说我还没觉得怎么样，经他一说我忽然感觉身上像散架了一样，疼得好像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

所以我由衷地赞同许少清的观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点儿什么，但发现嗓子干得都要冒烟儿了，我苦着脸，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儿，“水……”

方潇的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可一听我说想要喝水，立马焕发出神彩，一个劲儿使唤身后的人，“许少清，快快！给苏倒杯水！”然后她上前吃力地把我扶起来坐在病床上。

接过水的时候我朝许少清虚弱地笑了笑。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我吞了一口水，但那感觉就跟吞刀子似的，要多疼有多疼。白筱惠一直在旁边儿看着我，见我喝完了赶紧接过我手里的杯子。

我一下子被他们当皇上一样伺候，有点儿不习惯，索性什么话都不说，靠在床头上思索。

我渐渐回忆起来自己躺在这儿的原因，一堆人围着我往死里打，然后路乔出现了……

想到这里我猛地掀开被子跳到地上，顾不得身上的伤口齐齐叫嚣，疯狂地往病房外边儿冲。一时间好多双手都来拉我，我拼命大叫，“路乔！我得去看路乔，路乔怎么样了！”

我分明看见方潇给许少清递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于是更加确定路乔此时已经遭遇不测，心里一下子就凉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筱惠忽然冷静地开口，她指了指我身后窗户的方向，声音有些僵硬，“路乔……在这儿呢。”

我转过头去看，果然，路乔正好端端地坐在窗户下边的椅子上。他的神情掩藏在灯光的阴影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