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锦到底是去见了她爹爹最后一面,并且还得了十天守孝的时间。
只是,秋寒将起的时节,薛良人已被夺了良人的封号,逐出了明月殿,来到了荣渺居。
那一日,天气有些阴凉,山野间水雾迷蒙。荷塘里的莲花已经枯萎败尽,单留下稀稀朗朗的残荷兀自在风中听雨。夏去秋往,似乎一切便在眨眼间萧索了起来。
院里的紫藤花也已花事残尽,花落人伤怀。除了夜晚抚琴,我不再经常坐于架下玩耍,更多时候,我只是和紫月坐着看书或是写我的簪花小楷。紫月极喜欢我的字,近来,来了兴致,也常和我一起写着。
念奴和碧春用过早膳,便出门看宫人们采摘玉米和花生。
待到晌午将近,碧春幸灾乐祸地进门来唤着“常在快出去瞧瞧去吧,只怕您也要吓一跳呢。”
我和紫月闲闲坐着,只当又是哪个宫人捕得了只大鸟,抓了只野兔什么的。如此这般,便也算是新奇之事。
紫月淡淡道:“是什么吓人东西,不会是逮到一只老虎了吧?”
碧春高兴一笑,“不是什么狮子老虎,二位常在快随奴婢出去瞧瞧吧。”说着,上前挽着我就要出门。
我和紫月拗不过,一路好奇地出来了。到得荣渺居殿前,只见早已围了许多宫人在窃窃私语着。
我拨开人群上前一瞧,顿时便惊呆了,眼前之人不正是那骄横跋扈的薛雪梅么?只是,此时,已不见了昔日的气势,穿着打扮也只是最最低等的宫嫔模样。只见她发丝半绾,鬓间已有略略的松乱,鬟上简简单单簪一支白玉钗,发髻间除了寻常的宫纱小假花,不见半点珠翠,身上的裙衫也是极清浅颜色的宫装而已,脸上早已苍白而潮湿一片。
她低眉垂首,看不出半分哀乐。荣渺居的领事宫女容么在一旁絮絮说着,“你是被废黜受罚进的荣渺居。到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常日里要跟着其他宫人一起下田劳作,完不成任务便不能吃饭。这里可不是什么菡芷宫明月殿的,由得你撒野拿娇。”说着,指着一旁年龄稍小的宫女道:“带她到洗心阁去,中午饭就免了,下午摘玉米去,不然,晚上也省了。”
薛雪梅抬起眸子,目光哀婉而凄厉道:“我还是更衣呢,你怎么可以把我当奴才使。”
容么斜视一眼她,扬手便狠狠掴去了一巴掌,道:“哟,我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更衣,呵,更衣就是更换下来的衣裳。你就是万岁爷弃了的一件破衣裳。你以为自己比我们这些奴才强么,你怎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说着,目光示意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上来,狠狠将薛雪梅往前一推,说道:“请吧,还等什么?没的还想轿子抬着你走。”
薛雪梅被这一推,险些摔出去,待站稳脚跟,也面露凶狠,向着小宫女推过来。
容么见状,又扬起手要打过去。我上前拦住她道:“姑姑手下留情,她毕竟是皇上chong幸过的女子。今日不管为何到了这里,您也要看在皇上的面上饶过她一回。”
容么见是我说话,兼着,又抬出了皇上。于是也悻悻放下手道:“且看在婉常在的面上,就饶过你这回。下次若还有不服管教,坏了荣渺居规矩的,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容么说完,带着几个小宫女扬长而去,留下薛雪梅兀自在一边啜泣着。
我缓缓上前,向着她道:“你怎的到这儿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薛雪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哭得呜呜咽咽的。
我轻轻拉起她的手,道:“不管怎样,我们是同一日进的宫,这丝情分我还是放在心里的。你先到我那儿坐坐,等会子,再让念奴带你到洗心阁去。”
薛雪梅抬起头,泪眼盈盈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无限感激与愧意。
我们一起进了听风阁。念奴看着眼前的薛雪梅,有些不忍道:“你不在明月殿当你的良人,来这儿做什么?”
薛雪梅抬起潮湿面颊,啜泣着说,“早不是什么良人了,皇上只不过一句话,我就从天上坠到了地下,现在已是最末等的更衣,还是待罪之身,于荣渺居反省思过来了。”
我和紫月相视一眼,彼此都神思凝重起来。紫月开口道:“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薛雪梅看一眼紫月,显得窘迫而尴尬,随即又满眼恨色道:“都是拜翠锦那贱蹄子所赐,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
我心中惊疑,问道:“翠锦怎么呢?”
薛雪梅悠悠说着,“是她,是她出卖了我。她在皇上面前出言相证那金项圈是我的。皇上大怒,才将我废黜了。”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我拉过她的手道:“什么金项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雪梅目光凄迷地看着我道:“你还记得在常宁殿时窦婕妤来看望你的事吧。那日,我在院中洒扫,看见念奴引着晴川和绿儿朝我走来,我怕她们见着我的狼狈样又取笑我,因此,隐在树丛后面。谁知便听见了晴川和绿儿悄悄说那画师韩清和是个贪图钱财之人。若是有重金相赠便能将像画得比真人漂亮许多,如此也能博得侍寝头筹。你们知道那时我的处境,整天像个宫女样在常宁殿中做着洒扫的活计,如何心甘。可是,我又被罚去了三月的俸禄,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于是,画像那日,我便将家中带来的赤金项圈赠予了那韩画师。后来,我果然拔了侍寝头筹,想着,这事也算是过去了。可万万想不到,那金项圈怎会到了皇上手中。本来我抵死不承认也就是了。可谁知,翠锦那该死的贱婢,居然在皇上面前出言作证,说那金项圈确是我的。贱婢是我身边的人,皇上当然是确信无疑了。”
我们几人静静听着她的讲述,一时都觉得思绪纷乱,无以言语。我反复咀嚼着她说过的话,又将那日夜里翠锦说过的话联在一起,心中缓缓清晰起来,遂慢慢言说着,“枉你平日里骄横泼辣,不想竟是个糊涂的而已。只怕一早你就被人算计了,就是翠锦也不过只是个棋子罢了。你们主仆二人皆早落入了别人的陷阱,只是不自知而已。”
薛雪梅抬起疑惑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道:“我以前是鬼迷心窍,那样对待你们。如今已是愧责不已。落到今时今日,已是无话可说。只是,要死也要死得明白,但请婉常在言明罢。”
我看着她道:“想想当日,那晴川和绿儿为什么平白无故说那样的话。她们难道不知我们常宁殿中住着的皆是盼着被翻牌侍寝的么。细想起来,不是她们串通了韩画师给我们新人设下陷阱,好让我们往里钻,日后捏着我们的把柄在手中么。还有那翠锦,你平日里对她百般刁难,万般折辱,别人会不知道你们主仆异心,有空子可钻?就说早些时候,翠锦的父亲病危一事。翠锦要告假,偏偏在你同意之时冒出个什么描花样的事,你不觉得事情太过巧了。还有,你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那翠锦根本不会描什么花样。这些均不过是别人在挑唆你们主仆关系罢了。可你偏偏不自知,硬是把翠锦往死里逼。翠锦是你身边的人,自然能认出项圈是你的。你想想,你是不是一早就被别人设计了。”说到此处,我干脆将翠锦那夜前来之事一一向她说明了。
薛雪梅细细听着,两眼空洞而茫然,半响,只沉沉吐出三个字“窦婕妤”。良久,又似自言自语地道:“我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先前还纳闷,翠锦不过一个奴婢,怎的皇后娘娘还能关心起她来呢。”
我缓缓说着,“你每每乔装拿娇,夺了旁人的恩chong,**嫔妃无数,可皇上不过只有一个。你将他生生从别人的卧榻上抢走,有哪个不是将你恨之入骨的。”
薛雪梅再无话可说,只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静默如烟。
紫月自一旁沉沉地接过话,向着我道:“只是也不对呀。如若真如姐姐所言,那韩画师和窦婕妤她们为何不一早揭发了出去。那样她不就连被翻牌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我也向着紫月道:“月妹妹难道不知站得越高摔得越疼的理么。先看着你隆**渐渥,再将你狠狠掀翻在地,如此才算是狠辣的。”
薛雪梅听至此处,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