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天气仍然是阴雪缠绵不止。常宁殿里人气稀少,四周的积雪更是浓厚不化。整整数十天,除了紫月带着秋雪时常过来闲话外,心雨轩中便没再看见过别人。我和念奴碧春也只偶尔至紫月屋里耍闹一回,其余时间皆是主仆三人围着炭盆或是打些络子,或是绣些花样,或是坐着闲闲看书。
这一日,屋外仍有阴冷的风吹过。用过午膳,紫月过来一起做些针线细活。念奴碧春和秋雪拿着瓷瓮子上前边收集竹叶上的雪水去了,说是等到夏季里煮莲叶茶喝最好不过。
我一向是懒于做针线活的,不大一会儿,便靠着几凳就要打起盹来。迷蒙间,只听见紫月颇为惊讶地喊着:“容华姐姐怎的这会子过来了?”
我蓦然睁开双眼,只见兰筠披着玫瑰红的软毛裘皮披风依依地向我走过来,后面跟着的四五奴婢或是捧着小手炉,或是拿着斗篷。我忙忙站起身,睡眼惺忪地道:“兰姐姐这会子不用侍奉皇上么,怎地有空过来了?”
兰筠上前笑着道:“皇上已有两天未召见我了,这天冷得厉害,不然昨天就来瞧你们了。”
紫月听兰筠这样说,只当是皇上又有新宠而冷落了她,故而急急地道:“皇上不喜欢姐姐了么,他是不是又有新宠了?”
兰筠看着紫月一脸焦急模样,含着羞涩笑意道:“月妹妹多心了,皇上对我很好呢。只是,前两日,北边来了一则密奏,说是燕王在雁门关下与军中将士称兄道弟,笼络人心,似有不轨之意。皇上这两日为此事烦恼不已,只召了皇后娘娘于合欢殿侍寝。我也落得清闲,才有时间来寻了你们耍闹一回呢。”
我和紫月听得兰筠这样说,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下了。我拉着兰筠坐了说话,“只要不是皇上与姐姐的事就好,那燕王与我们八竿子打不着边际,管他什么轨不轨的,与咱们无关也就罢了。”
兰筠看着我,缓缓言说着,“听说那燕王年轻倜傥,潇洒风流,书笛骑射样样精通,性格又最是随和亲切,洒脱不羁的。此番北上抗胡,皇上命他代驾督战,并赏赐了尚方宝剑与他。年前,雁门大捷,朝廷上下无不称颂燕王骁勇智谋。可不过一月有余而已,就有密奏说他意图不轨,只怕皇上要烦恼一阵子了。”
我闲闲听着这翻话,微微抬首向着兰筠道:“皇上既让燕王督战,就该相信他,怎的又会有甚密奏呢?”
兰筠含着一缕淡淡笑意,“天子多半如是,既用你又防你。况且,你不知那燕王本是先皇最喜欢的儿子,听说,先皇还曾属意于他为太子,只是碍于太后权势,才立了皇上为太子。如此之人,现下又有战功赫赫,若他真于北边勾结军中将士,大肆收买人心,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呀。”
我一壁听着,一壁沉思起来。果然天家情义无常,为着江山皇位,为着富贵尊荣,可以不顾血缘亲情,可以无视兄弟手足,更可怕的是,甚至可以弑杀父兄。
这样想着,不由地为这位毫不相干的燕王担起心来。刚刚立下战功,便要被怀疑为图谋不轨的他将要如何是好呢。
深冬时节的雁门关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萧煦南宫皓与赵益陶烨商量的一月之后再至军中相聚的期限,眼看着已过去了四十多天,可白茫茫的雁门关下仍然不见他二人前来的踪影。
这一日,已是十二月十五的月圆之日。是夜,蔚蓝星空映着地上莹白雪影,明晃晃地有些刺人眼球。萧煦披着厚厚的驼毛软毡暗紫披风,独自立于雪地明月之中。四周纯白的积雪衬着他一身深色服饰,更显出他玉树临风之姿。
小海子悄悄站立于两米开外的树枝后面等候着他。自从月初下雪以来,王爷便总爱在黑夜里独自立于雪地中,静静地,默默地,不言不语。小海子常常暗自猜想,王爷是想家了呢?还是想赵将军他们呢?还是想着那个连自己也未曾见过的小姐呢?
小海子不敢问萧煦,只能这样于雪夜里静静陪伴一旁。
萧煦抬首望着天际那一轮圆月。月儿清辉高洒,盈盈醉人。萧煦心想,要是能像月亮那样高悬于蔚蓝天幕,那该有多好呀!那样自己就能看见她,就能轻声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想见她……。可是,如今三个多月已过去了。自己征战沙场,之后便是与匈奴交易,之后呢焦急等待赵益他们,再之后呢被大雪困住。
当初承诺的“一月之内”早已过去。如今的她,或许在怨恨自己,或许已将自己忘怀,或许已嫁与他人为妻……。萧煦每每想到此处,就不由得心肺疼痛,似有刀割。
他缓缓转身,向着身后道:“小海子”。小海子急急上前,嬉笑着:“王爷怎知奴才在您后面藏着呢?”
萧煦虚弱一笑,“我早已知晓,只是不愿捅破。今夜夜色如此美丽,你陪我上关楼走走去。”
小海子忸怩一声道:“天寒地冻的,关楼地高风大,王爷小心冻着了。”
萧煦抬首睨他一眼,“我就是想登高去,恨不得站上云端才好呢,你去是不去?”
小海子无奈,只得搀着萧煦往前而去。
登上关楼,一览众山皆是银装素裹,整个一缤纷琉璃世界,好不美哉。萧煦做了个深呼吸,用力吸吮着夜里的清新空气,转首间,蓦然看见关楼下四五个人影摇摇晃晃地往前来。
萧煦唤一声“小海子,快快命人开了关门,看看是谁前来。”
小海子快速下了关楼而去,萧煦仔细看过两眼,也提脚飞奔下了楼。
关门前,只见赵益和陶烨并三四个随从正一路过来。萧煦上前,凝视一眼赵益和陶烨道:“大哥,二哥可是回来了。”说着,三人紧紧抱在一处。
小海子看见赵益他们回来,早已飞奔着往南宫皓营帐通报而去。
不过片刻,四人便欢笑着进了萧煦营帐。
这十多天以来,萧煦和南宫皓迟迟未见赵益二人回来的身影,心中自是十分担忧的。赵益二人领着上千匹骏马,弓箭几百张,还有牛羊无数,这样一批物品浩浩荡荡,张扬异常,自是凶险万分。此外,若是他二人心存有异,只怕也要旁生枝节,传至朝廷,于萧煦无疑也是惹祸上身。
萧煦心中沉沉地,也不断猜测各种情变。如今见二人安然回营,心中无不欢喜鼓舞,自此,对二人更是信任有加。是日晚上,兄弟四人聊了整整一夜,说明缘由,才知是由于霜雪封路,骑马不得,几人徒步返回,才耽搁至今。
萧煦和南宫皓清楚了情形,知道马匹牛羊等全都安排妥当,赵益二人又并无异心,心情皆是兴奋愉悦。
第二天,正值朝廷发送的年关恩赏抵达军营,全军上下一片喜庆。因着,侯远宁已年老体弱,朝廷一道圣旨让他回家颐养天年了。萧煦至奏折中特特禀明了此番获胜赵益和陶烨功不可没。因此,太尉府传皇上旨意,嘉奖了赵益为右将军,陶烨为镇北将军。
二人听得如此喜讯,不由得更是惊喜交加,对萧煦的厚爱更是感佩不已。
军中人心振奋。是日,大摆宴席,一则庆祝大捷,一则除旧迎新。
南宫皓和赵益等三人陪着萧煦至军中各营敬酒,上至将帅,下至小卒,无不感激萧煦的英勇仁爱。
直至傍晚时分,营帐中四人还在“大哥”“四弟”地闹酒不休。萧煦酒入愁肠,更是伤感不已,拉着南宫皓和赵益陶烨一会儿要回家,一会儿要去颍川,直说闹不止。几人被他闹得头晕眼花,劝说到深夜时分,才好不容易哄他睡着。
雁门关下的夜是宁静的。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宁静的夜色里,一道黑色的密奏悄悄地从关下白茫茫的雪地上出发向着广安城而来了……。
心雨轩中,兰筠还在沉沉地说着,“皇上有意让燕王回来一次,一则为表兄弟相思之意,二则听说燕王夫人怀孕已有六个月,让他回家陪着夫人待产。只怕,开春霜雪融化,燕王就要回宫了。”
紫月见兰筠愁眉深锁,不觉笑着道:“那燕王不过是皇上弟弟而已,他回不回来,到底不会影响你与皇上恩爱,你没的发什么愁呢?”
兰筠沉沉地,“到底是兄弟纠葛,皇上自是烦心着呢,而我,最不愿看他忧心。”说着,眼里是脉脉深情。
兰筠是喜欢皇上的,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他感到担心,才会愿意他时时刻刻没有烦恼。
我拨弄着火盆里的黑炭,想着,于我,燕王回不回来,到底与我是没有半分关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