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在宋府呆了多半时辰,告辞回宫,到宫门口,便有宫女报道凉王已经过来在宫内坐着。琉璃多少有些诧异。沮渠牧健这般急切地过来,自然是等她的消息来的。只是他竟然将大婚看得这般重要吗?她原以为,大婚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而已。
琉璃心里诧异着,人往宫里走。她平时还算和气,也喜欢和下面的宫女逗弄几句,宫里虽不算热闹,好歹气氛活泼些。今日行走在宫里,便觉得宫女们一个个都拘谨了许多,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都不敢出气带声的样子。
琉璃恍然有种错觉,竟有种身在崔府的感觉。在崔府,只要崔浩在,府里的侍女下人,轻易是不敢开玩笑的,不要说大声喧哗,连站立呼吸都似乎小心谨慎了许多。琉璃曾经开玩笑地问崔浩,为什么他总要作得一派严肃,将府里的下人侍女吓成那个样子。崔浩也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哪里是他严肃,只是气场而已。
沮渠牧健几次在她面前,都是一副随和爱调侃的姿态,然而下面的宫女庄严紧张成这般样子,可见本人并不是随和之人。不过是为一个表面上的大婚,沮渠牧健这般讨好她,到底是处境艰难到了什么地步?
琉璃心中想着,人已到了廊下,宫女施礼问好的施礼问好,打帘子的打帘子。琉璃走进去,聂阿姆和云裳便特意留在了外面。
沮渠牧健正端着茶盏喝茶。看着倒是一副悠闲随意的姿态。
那茶盏,是琉璃从大魏带过来的青白瓷的细盏,平日里常摆出来的用的。
琉璃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再往里走,多少有些意外。
她的印像中,沮渠牧健并没有喝茶的习惯,依稀记得来之前,曾听说,他也并不好茶。因此沮渠牧健来宫里的几次,她都没有奉过茶。如今一进门,看到这景像,竟然恍然有些走错门看错人的错觉。
沮渠牧健抬起头来,放下茶盏,对走过来的琉璃轻轻一笑,说道:“你昨天说和宋繇夫人去论论茶,今日在书房里处理些事情,想起你说的话,忽然来了喝茶的兴致。这王宫之内,大约只有你这里能喝到茶了。”
琉璃脸上收起诧异的表情,说道:“并不知道凉王喜欢喝茶,否则便让阿姆为凉王备些出来。”
沮渠牧健微微一笑,说道:“本来并无喝茶的习惯。上次在大魏喝过几次茶,回来后便找宋繇喝过几次茶,方知茶之一味,不止于喝。”
琉璃正想听沮渠牧健的下文,没想到沮渠牧健竟然收了口不再往下说。一转话题,问道:“我手中的茶,入口微涩,品后回甘,起始并不习惯,然而喝过两杯后,愈觉口内生香,不知道是什么茶。你的宫女似乎也说不上所以然来。”
琉璃上前两步,细看沮渠牧健茶盏中已经泡展的茶叶,只见那叶子形似卷笋,颜色青绿带着微黄,泡出来的茶水清而见了棕红。
便开口问道:“凉王除了甘甜之味,还品出来了什么?”
沮渠牧健便说道:“依稀有些烤制的味道。”
琉璃便点点头,说道:“是了。这是我在来之前,摘了三月柳枝新冒出来的嫩尖炒制了做出来的茶。因放在最上面,宫女大约因着凉王要茶,不及细辨,便将它拿出来泡了。这柳尖茶不易快煮,最易长泡,最好和九月白菊制成的茶同泡,更能泡出茶中的清香味道。下面的人不懂泡茶,浪费了这茶的清香味。”
沮渠牧健有些诧异:“这茶还有这么多讲究?”
琉璃便笑了笑,说道:“所谓的讲究,不过是无聊人打发时间琢磨出来的究讲究。所谓茶道,饮者所喜而已。这茶能泡出凉王的欢心,便是它的道之所在了。”
沮渠牧健笑道:“这话说的甚是聪明。想来你这般与宋夫人论茶,定是讨了她的欢喜了罢?”
琉璃便说道:“宋夫人确是通茶理的人。与她小谈有半个时辰,相处甚欢。”
沮渠牧健立刻便说道:“想来你所求之事,也是得了她应承了。”
琉璃说道:“只顾论茶,一时谈得投入,倒把其它事情给忘了。告辞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却又不好开口了。因此这便回来了。”
沮渠牧健:“……”
无语了一息,颇有些无奈的哭笑不得状,“你的心的确是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只顾着谈茶给忘记了。离大婚之日已近,我看你还要去一趟宋府才好。”
琉璃沉吟一下,说道:“我明明有事相求,上门先论茶,后送茶,讨了主家欢心,回头便出口相求之事,颇有钓鱼的嫌隙。与人相交,最忌耍的就是这种心机。如今宋夫人识我如友,我若此时提出相求之事,宋夫人未必会拒绝,然而心里就会对我的为人存了成见。成见一起,百事难消。这个时候,我倒不好出口相求了。”
沮渠牧健有些愣怔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整个北凉,无论从身份还是声望上讲,宋繇当之无愧为众人心中名士。他的夫人若能做你大婚的伴礼夫人,对你日后定有助力。你若错过了宋夫人,后面又能找谁做伴礼夫人呢?”
琉璃也有些为难,说道:“是我处理事情处理得不周。原是为求人而去,最后竟然忘了正事,只顾着和宋夫人交忘年友。只是宋夫人既然视我为忘年友,我便不能为自己利益向宋夫人使她为难做她不情愿的事情了。”
沮渠牧健见琉璃这个态度,本有心想劝她两句,然而转念一想,开口说道:“能得宋夫人见面投机,说话交心,与你相处和谐,且视你为友,这份面子若是说出去,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你既然不好再开口强求宋夫人,便只能另找其他夫人了。此事你依旧还去找母后为你提点吧。”
琉璃连连称是。又对自己处事不周连连道歉。沮渠牧健再坐了片刻,便说前殿有事要处理,起身走人。
琉璃将沮渠牧健一路一直送到了宫门口,才往回返。一到室内,聂阿姆便走了过来,责备她说道:“王妃明明与宋夫人相谈甚欢,她看样子对你必是有求必应的意思。却为什么还要对凉王那般说?王妃竟然不想请宋夫人做你的伴礼夫人么?”
琉璃轻声说道:“阿姆,伴礼夫人谁都可以当。身份高不高,声望好不好,都不要紧,左右大婚,也只是个给人看的形式而已,实在不必要为了大婚而惹得宋夫人与我们离心疏远。且阿姆也明明知道,宋夫人肯与我交心,一多半是因了阿姆从前与宋夫人有旧的缘故。宋夫人对阿姆有旧时情份,我更不能因为大婚,伤了宋夫人和阿姆这份难得的情份。毕竟在这人地两生的北凉,能和我们知心交心的不多。”
聂阿姆没想到琉璃竟然将大婚看得这样淡,不由有些大惊地说道:“大婚原是王妃一生中的大事,王妃怎会这样想?不管怎样,凉王看样子对大婚重视得很,王妃这个态度若是叫凉王看出端倪,日后你和凉王,还如何相处?”
琉璃淡淡一笑:“阿姆,凉王如果真得看重大婚,便不会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陌生的样子来哄骗我。这大婚,我看得也极认真,然而不一定非要是凉王要的那个样子才是重大的仪式。他是做给别人看,我也是做给别人看。他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叫北凉的那些别有居心者知道,他的新王妃背后,有大魏在撑腰。不管我身边有没有宋夫人做伴礼夫人,只要我是大魏的公主,只要我能在气场上镇住那些人,他的目的便能达到。阿姆难道连这个理儿都没有想明白吗?”
聂阿姆没想到琉璃短短几日,心里竟是这样想的。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看大婚的。惊怔了一刻后,压着声音说道:“所以王妃今日去宋府其实只是为了去拜望宋夫人去的,根本没有打算请宋夫人做伴礼夫人?”
琉璃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姆,宋夫人,说起来,也算是前世子妃夫人李敬爱的婶婶了。不管宋夫人和李敬爱母后的关系如何,她对李敬爱的态度怎样,她能几次三番拒掉别人上门相求,足以说明,她不会打脸李敬爱,至少面上不会。既然如此,她怎么会去做我的伴礼夫人呢?更何况,与我大婚的,本就是她的侄女原本的夫君。凉王和王后让我请宋夫人做伴礼夫人,是因为他们想到的都是利益,而无人情。而对于宋夫人,显然人情大于利益。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为了一时利益去伤害宋夫人重视的人情呢?”
聂阿姆愣愣地说道:“王妃心细,想得周全。是我一时疏忽了。”
琉璃说道:“阿姆不是疏忽了,而是因为阿姆的心都在我身上,关心则乱而已。临来之前,阿爹阿娘一再教我,无论何时何事,万要先又己身度他人。设身处地为想一想,我若是宋夫人,我也不会做出打脸自己侄女叫人笑话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