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宫女进来报说,叔孙恭外面求见。琉璃立刻让人传请。
聂阿姆对琉璃说道:“想来是为王妃大婚的事情。他向来做事是个细致的,虽然知道凉王早已跟王妃提及,必要亲自来跟王妃交待一下。”
叔孙恭果然是为凉王和琉璃的大婚来的。先叫人抬着一筐鱼进来。
“在姑臧城外的水塘里抓的。这鱼十分鲜美,因此带了一筐过来给王妃。”
琉璃看那筐里的鱼,都是身子发白,身形细长的样子,通身光滑,反射着晶亮,不见一只鳞片。
有些奇怪地说道:“只听说北凉地处偏僻,些许荒凉,城外竟然有水塘也是奇了。”
叔孙恭说道:“确有水塘。昨日信步骑马走了走,在城外看到的。一时性起,抓了许多鱼回来。昨晚做了一尾,味道鲜美异常,因此才带了过来给王妃。”
琉璃便好奇问道:“那水塘,是人工挖制的不成?”
叔孙恭说道:“这个不得而知。原只知道北凉遍地黄土,那水塘里却是有水有草有鱼,即便真是人工挖制,想来也是挖了数年的。跟在我身边的使者也说不清那水塘是何时成形,只说已有数年之久。”
琉璃便问道:“挖了数年,那水塘里的水竟然不会干涸渗漏,除非下面有暗河水道吧?”
叔孙恭笑了笑,说道:“以后王妃哪一日有了兴致,可以探一探也使得的。”
琉璃笑了笑,便没有说话。
北凉的情报据说做得十分严密。据大魏又远,从前又多动荡,因此大魏对北凉的真实地貌知之甚少。叔孙恭这一路送她过来,原也是元韬存了要了解北凉地形的心思。目前看来,所获不大。一则他们一来便碰上了北凉王过世的事情,叔孙恭总要充一充邻国友好的样子,日日前来拜祭,便没有腾开时间。二则,两国现在虽然面上和亲,做得一派亲近和好的样子,其实许多事情都敏感得很,他总不能开口便问身边人北凉的地形地貌这些易让人生疑心的敏感话题。
于琉璃自己,叔孙恭都不好问的话题,她自然是不想开口问的。元韬不管对北凉存着怎样的打算,她之所以愿意和亲,一大半是因为不想让阿爹成为众矢之的。
叔孙恭大约也知道琉璃的心思。知道琉璃之所以肯和亲,绝对不是帮元韬传递北凉的各种情报。来之前元韬原也叮嘱过他,琉璃在北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一切只凭她喜欢,不要强求。
于是跟琉璃说起大婚的事情。
“……因凉王守孝制,大婚不得不从简。然而凉王派了宋繇亲到大魏为王妃讨封号,如此低姿态,看起来对王妃实有重视之意。大婚之前,王妃一应所需,自会安排专人为王妃置办,王妃不须操心任何事情,只需养继精神便是。”
琉璃说道:“我年纪小,这些事情都不懂。一切由兄长作主便是。兄长且为我辛苦些许时日,等兄长走后,我好感念兄长对我的一番照顾。”
叔孙恭:“……”
这个时候琉璃还是从前一样的嘴贫爱开玩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不是如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快乐。
他心里是心疼琉璃的,从前被家里千宠万宠地捧在手心,一朝便是和亲远嫁,举目无亲。何况年纪实在是小。
由不住放温和了表情,问道:“王妃有什么想要置办又不好开口的,只管跟我说。”
琉璃认真想了一下,然而笑了笑,轻声说道:“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置办的。我也不知道要置办什么。总之兄长心细周到,想来事事都会为我想到。”
这不操心的性子也是没谁了。
叔孙恭却是心里发酸,对聂阿姆说道:“大婚之前,但凡王妃和阿姆有想来的东西要置办,阿姆只管派人传话给我便是。”
聂阿姆说道:“我记下了。大婚的事情,有劳将军多操心。”
叔孙恭说道:“照理大婚之前王妃应该以公主的身份下榻行馆。然而北凉王新丧,事发突然,宫里需要公主以王妃的身份坐镇,因此不得已让王妃提前入了王宫。先入再出,不甚吉利,因此王妃大婚,便只能从这宫里上轿,过到凉王的寝殿了。”
琉璃说道:“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兄长不用担心。”
叔孙恭又坐了片刻,再叮嘱两句,到底是在王宫,不宜久留,便告辞走了。
聂阿姆送了叔孙恭回来,便看见琉璃望着那一筐鱼发愣。上前两步,说道:“这鱼吃着是鲜美,闻着好大的鱼腥气。王妃也不怕薰得慌,这么大的鱼腥味儿,你这竟是没有发觉吗?”
琉璃抬起头来,看着聂阿姆说道:“兄长特意送了这一大筐鱼来,咱们难道不该好好做一顿,各宫里都分一些吗?”
聂阿姆听得一愣,想到了什么事情,几步走了过来,低声对琉璃说道:“王妃,我们如今是在北凉王宫,做事情不比从前随性。万事做之前可要前后思量好好斟酌一番才是。我们无心,未必他人无意。这一筐鱼若是送出云,别人想什么且不说,王后会怎样想?凉王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我们有意试探?”
琉璃看着聂阿姆,说道:“也许兄长正是个这意思呢?如果我们现在只是送一筐鱼凉王和王后便对我们大起疑心,日后我们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了。恐怕什么都不做都会招来猜忌。兄长的用心是为我好,俗话说不破不立。趁着兄长在这里,他们想猜忌什么,只管跟兄长当面锣对面鼓云,省得日后兄长回了大魏,咱们被人凭空猜忌了,诉说无门,百口莫辩!”
聂阿姆看着琉璃,眼里带着惊讶。
琉璃轻声说道:“昨晚临睡前,阿姆明明有话想跟我说,最后却是闭口未言。阿姆想跟我说什么?”
聂阿姆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我原应过王妃什么都不瞒着。然而昨日一天,觉得王妃在这宫里实在是辛苦,因此觉得王妃随性一些也好。”
琉璃说低声说道:“阿姆是想说我昨晚对凉王的态度么?”
聂阿姆说道:“凉王毕竟不是崔阿郎。王妃昨日……”
琉璃低了眼睑,轻轻说道:“凉王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是崔哥哥,为什么要作出崔哥哥的样子跟我说话呢?”
聂阿姆说道:“王妃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得那么任性呢?我劝诫王妃,不为别的,这王宫里,我唯一在意的,便是王妃的安稳快乐。”
琉璃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嗓根处一股酸楚涌上来,眼里便映了泪影。她极力地忍着,没有让泪珠掉下来。然而鼻根发酸,以至于喉间都有了酸痛之意。
昨晚与沮渠牧健短短一顿饭之间,是她来北凉以来最轻松的一刻。恍然就如崔浩在她面前一般,对她调侃宠溺。她并不知道沮渠牧健为什么要做出那个样子在她面前,是为了哄她么?还是为了讨好她?
她确实知道,昨晚的那个样子,并不是沮渠牧健该有的样子,可是她依旧任性地纵着自己,像在崔浩面前一样顽皮随意。
有那么一刻,想完完全全地表露出真实的自己。她想让沮渠牧健知道,那个她才是最真实的她自己。而她之前在这王宫里,无论是高高在上地驳斥别人也好,温柔贤淑地体贴关照别人也好,一大部分是她做出来的样子。作伪装的自己太累,她原以为自己可以,然而却发现,她并不喜欢。
聂阿姆看着琉璃垂目不语,心里升起的,是剜心的痛。她想像过无数次当日琉璃站出来说她愿意和亲的时候,如果她费尽口舌地劝止,也许琉璃不用像现在这样日日装着样子。
然而她也知道,许多事情,并不总会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她站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叫人将鱼送到厨房里,收拾了,便让月满都做出来。有这许多鱼,整个王宫大都能享用一顿美鱼宴了。”
琉璃坐了一会儿,回神时,聂阿姆已经让人将鱼弄走。
琉璃抬起头来,对聂阿姆说道:“阿姆,让云裳去王后宫里走一趟,说今儿中午有鲜鱼吃,请王后过来一起用饭!”
聂阿姆说道:“昨天凉王已经说了王后会过来用午饭了。不过王妃既然要请,为何不亲自过去一趟?”
琉璃说道:“在大魏的时候,阿娘做的鱼极是鲜美。我还记得做法,让月满照着做一做,想来味道不会太差。”
聂阿姆一听,琉璃竟然是要亲自下厨房里去。连忙制止道:“王妃如今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盯着。回头让人传王妃不顾仪态,为一口鱼吃和下人一起挤在厨房里,大失了身份……”
琉璃说道:“王后自丧事之后,心情低落,胃口不佳,我亲到厨房指点做鱼,讨王后欢心,以尽孝心,这也有差了么?他们若觉得我孝敬王后是失了身份,想来他们也做不来孝敬长辈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