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淮和崔玦先后脚回了都城。
崔玦回来的时候,一并同行的,还有宣王。因着前番宣王之母宫吕买通侍女的事情,宣王一直过得战战兢兢,一回了都城,王府都没有回,直接去了宫里到元韬面前请罪。
他比元韬小了三岁,然而对这位皇兄畏多于敬,惧大于亲。自那日被皇上传旨训斥后,心内生惧,坐卧不安,总担心皇上会对自己不利。他上面几个兄长,如乐平王和乐安王,都极优秀,就是新兴王,人是混帐了些,然而武力过人,甚为勇猛。他原无不甘之心,只是作母亲的时常会有些不平,抱怨几句,原先他还劝解几句,后来总是如此,便只当她性情使然,有口无心,也不再过问。谁知道他一出都城,居然犯了这种事情。
元韬看到宣王,却并未提起前事,只是说道:“你在乐平王身边,看他为人处事,想来跟他学了不少。”
宣王立刻说道:“二皇兄本就比我长进数倍,又有白马公崔大人在他身侧相佐,事事处理妥当,甚为下面称道。我在二皇兄身边,眼之所见,身之所受,的确所得甚多。闲暇之余,更时时受二皇兄提点教导,获益非浅。”
元韬便问了一句:“这样说来,乐平王在统万做得非常不错了。”
宣王说道:“几位皇兄无论武艺还是吏治,都强出我百倍。皇上派二皇兄守统万,却真真是用对了人。”
元韬眼中闪烁了一下,神色不明,说道:“听你的意思,乐平王在统万如鱼得水,统万交给他,还真是给他找对了差事。”
宣王心里一怔,嘴上没有敢接话,顿了一顿,转话题向元韬陪罪道:“我阿娘素来没什么见识,说话做事向来过激,皇上是知道的。前番惹了祸事,做出悖逆之事,皇上只是将她禁足,却不降她的罪,我知道皇上是顾念亲情。我听闻阿娘所做之事,甚为惭愧,今日特来皇上面前请罪。是我对阿娘规劝不周,过多放任,才使她大胆做出那种事情……”
宣王的阿娘因着这性子,在先帝时就不受宠,生了宣王,连个夫人的名份都没有捞到,连带着宣王也不受先帝喜欢,以至于后来封王的时候,自然是低了一等。连新兴王受封的时候,先帝都出于愧疚,给了二个字的王爷,他却只得了一字,先帝随口给的。为此宣王之母耿耿于怀,心中更是存了不满。
元韬挥了挥手:“你阿娘的为人,我清楚得很。心思过于简单了些,容易受人挑动。我将她禁足,好歹叫她知道威慑,不再冒然被人鼓动利用。如今非常时期,走错一步便关身家性命。你是我的皇弟,我罚你阿娘,是为你好。你出去时间已经够久,既然回来了,且回府先事休息去罢。乐平王之前写信来,特意说明你在统万勤恳谦逊,做事谨慎。你有长进,我心甚慰。”
宣王一听,连忙告辞。
一出宫,急急忙忙往府里奔。
宣王之母早已被皇上禁足了多日,并派了专人把守宣王府。外面的消息进不来,府里的消息出不去,宣王之母吓得要死,整日心里慌慌得害怕皇上会不会砍了自己的头。一听说宣王回府了,隔着院门就冲着外面喊宣王的名字,仿佛来了主心骨,遇了大救星一样。
宣王隔了几十步远便听到他阿娘嘶喊的声音,平时守着他习惯了他阿娘这个样子,虽然觉得不妥,也无可奈可,外面呆了半年,一回来又被皇上连点带训,再听到阿娘的嘶喊,一下子觉得颜面失光,脸上带臊,心里一股恼怒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走到院门前,宫里派来守门的侍卫对宣王一抱拳:“宣王爷既然回来了,我等的差事便是完结了。人完好无损,王爷请当面见过,我等与王爷交接了再走。”
这个侍卫说着,另有侍卫打开了院门上的锁。
门一开,宣王之母便从里面冲出来,整个人披头散发,颇有几分疯颠的样子,急不可耐地便往宣王身上扑,想要抱住宣王大诉一番委屈。
照着从前,宣王即使不耐烦,也总会耐着性子劝慰一番。然而皇上今日在宫中的话却让他心头生了凉意,见母亲经了皇上一番责罚,居然还如此肆无忌惮,真像皇上说的,他日果真受了别人的挑动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怕都不只身家性命了。这是皇上心细,叫人看住了阿娘,否则以阿娘的性子,早各种不满与怨愤地随口传播了。
闪了个身,避开阿娘的身子,心里带着恼怒,面上略带着尴尬,对那几个侍卫客气地一抱拳:“多日来辛苦了各位。”
回头喊自己贴身的侍卫,送了十两银子给领头的侍卫,“天寒地冻,各位日夜守在此处,实在辛苦。银子不多,各位且拿去买些酒喝。”
那领头的侍卫却不肯接:“我们领的是皇上的差事,哪里敢要王爷的银子。”
宣王执意诚恳:“本来该我亲自设酒招待一下各位,然而刚刚回来,一身风尘,各位不必再推辞了。”到底将银子塞了过去。
那侍卫见宣王如此通晓事理,跟他这个要么胆小怯懦地哭泣,要么见了正主像个疯子一样嘶喊的母亲完全不同,不由在心里暗暗同情了一下这位宣王。
几个侍卫一走,宣王沉了脸,站在院门口,看了看眼前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连神情都带了几分癫狂的母亲,只觉得颜面丢尽,尊严全无,沉着脸说道:“母亲大约不知道,你这数日,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了吧?再这么闹下去,母亲再被送一次鬼门关,便是真得回不来了!”
宣王之母听到“鬼门关”三个字,吓得一机灵,紧张地拿眼四处张望,似在找鬼差一般,颤颤歪歪问了一句:“鬼,鬼门关……谁敢送我到鬼门关!”
宣王真是气坏了,加重了语气,说道:“母亲自己已经将自己送往鬼门关一次了。我看母亲还想送第二次!”
说着怒气冲冲往院里面走。
宣王之母惊吓地追上去,宣王的侍卫知眼色地守在院外,没有动身子。
宣王怒气冲冲,挥手打了帘子往屋里一进,随手又将帘子摔回去。那厚厚的棉帘子被他大力地一摔,沉甸甸地荡了荡,险险将后面追进来的宣王之母晃倒。
宣王之母追进屋,不依不饶地叫屈:“你回来,不为我找委屈,居然一番训斥,吓起母亲来了!我养你这么大,竟然是叫你看我的热闹来笑话我的吗?”
宣王气得一拍桌子:“我现在能看母亲的笑话总强比哪一日我回来看的是母亲的尸体!”
宣王之母被宣王的大力一拍吓了一跳,身子退了两步,发现宣王这次回来居然完全不是平时孝顺她的样子,又怕又恼:“你出去了几日,倒真是出息了。跟着着慕容燕子的儿子,别的没有学会,倒学会了与你阿娘叫板!那一对母子,真是有一个学一个,当娘的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只夸儿子比我教养的好。当儿子的把我儿子拐带着学坏,连跟阿娘对着训斥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就知道当初皇上把你派到元丕那小子身边不是好事!”
宣王盯着阿娘:“因为慕容夫人在阿娘面前耀武扬威,炫耀儿子,所以阿娘就跑去收买宫里的宫女,去打听宫里的秘事?”
宣王之母身子一缩,终于有了些害怕,然而依旧是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知道希珠那么笨!我不过是打听个事情,聊闲天一样,又不是叫她杀人放火偷东西,她居然被会瞧出破绽,还一门心思想要逃出皇宫,藏身起来。她也不想想,皇宫那是她想走就走,她想躲就躲的吗?本来没有多大的事情,愣是被她弄成了天大的事情。皇上还不听我解释,问也不问一声,直接就叫人将我关在这院里不许出门,更不许出府!要知道希珠那般没用,当初我好歹换个人选才是!”
宣王气得脸色铁青:“阿娘久不在宫中,早已人事生疏了,那希珠阿娘是如何认得的?又是怎样牵的线?”
宣王之母道:“牵什么线?我久不在宫中,又不是不去宫里!希珠是小赫连夫人身边的宫女,小赫连夫人对她不好,经常责骂她,大冬天里的,罚她到雪地里苦站。我去宫里找太妃,可不是碰上了么?可怜她,就心疼了她几句。这不就搭上话了吗?”
宣王一下子便明白了。这的确是搭上话了。那头不知道是大赫连夫人还是小赫连夫人,或者是赫连昌,就这么轻易和阿娘搭上话,利用了阿娘一把。不管他们谋划了什么事情,希珠出来做了个替罪羊,连带上阿娘,皇上这个时候不能动赫连昌,便只能作作样子,拿阿娘和那个希珠出来惩治一番。
他们给阿娘下套下得如此容易,皇上已经一眼看穿,阿娘还在这里不依不饶,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委屈。
宣王想到这里,忽然想到:阿娘是受了慕容夫人的耀武扬威才生的不甘,那么慕容夫人是故意的还是阿娘曲解了?
联想到刚刚皇宫里皇上恍似别有他意的几番话,宣王打个冷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