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人去整理棺材,他一探头过去,就皱眉道:“奇了怪了,这棺材里应该还有皇上赏赐的陪葬物,怎么现在一点儿都不剩了呢?”
他身着蓝袍,显然比这些宫人都高上一两级。他摸了摸棺材底,抬头看向小冉道:“世子妃,咱家记得王爷陪葬物可不少,这怎么一点都不剩了?世子妃,莫不是你偷偷拿了吧?”
那高级太监眼神伤挑,分明就是在挑衅。小冉佯装不解,瞪大了一双黑吧分明的眼珠子,歪着头问:“父王的陪葬物都放在棺材里么?我怎么不知道呀?我只听说皇上赏了不少东西给父王,原来都是放在棺材里陪着父王了么?怎么,现在东西都不见了?”她无辜地走过去,踮起脚,往棺材瞧了一眼,惊叫出来了:“真的有珠宝!”说罢,便伸手捻起零零散散的珍珠,惊喜地看着。
那样子,仿佛是刚刚知道安立亲王的棺材里藏了一堆珠宝一般。
高级太监疑惑地皱皱眉,但没多久便把疑惑的眼神从小冉的身上移开了,毕竟,小冉不过是十二的孩子,怎么看,都不是城府极深之人。
太监命人回宫传达了王爷陪葬物被盗的消息,没一会儿,衙门的青天大老爷就来了,那姓包的官儿一来就把王府的人集中在一起了,他详细地问过了这棺材里的事,每个人都睁着迷茫的大眼盯着他,都摇头说不知——这些都是小冉提早布置的,今日一早醒来,吃过早饭,便一个一个地施加暗示,抹去了昨晚张三来过的记忆。
只有安立王妃,在她一弄懂事情的始末之后,就跳起来指着小冉叫道:“是她,一定是这丫头偷了王爷的陪葬品!包大人啊,你都不知道这丫头私底下有多贱,她……”安立王妃的话痨又犯了,拉着包大人尽数小冉的不是,就连她最常挂在嘴里的“公媳关系暧昧”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一说起这事,包大人的脸便黑了几分——这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可当事人偏拉着他说啊,他没办法啊!
小冉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她抱着慎行待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不管听到王妃如何诋毁她的清誉,她都不吭声,从头到尾都一副委屈的表情。慎行听得火起,安立亲王都已经死了,他不想再听到他母妃诋毁他父王的清誉!但他一有动静,小冉就狠狠地掐他屁股一下,低声叮嘱他“别动!”
慎行很乖,忍住了摔桌子让他母妃住嘴的冲动。
小冉沉默着,她知道安立王妃今日对她的诋毁绝不会传出这王府。那包大人她流落民间之时,便听说他断案如神,爱民如子,刚正不阿,简直就是包拯在世。年关过节时,曾见过这廉正的包青天几面,小冉对他的印象极好,知道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安立王妃的话便知道是诬赖,所以她也就任安立王妃随便说去,自己只要办好可怜赚取多点同情就对了。
安立王妃虽然不是真脑残,但脑子却是真的不好使。
包青天问了个遍,短时间内查不出任何线索,时辰又到了,也只能恭送一府子人上路了。
小冉携着慎行出门,看到王爷已经换了一副棺材,那棺材外层是用金子镀的,咋一眼看去,真是富贵堂皇,昭显了王爷的气派。小冉低下头去,那金子棺材扎了她的眼,让她心里难受极了。她想,如果皇上能把镀在棺材外边的金子兑现送给她,她一定能合理利用,能把金子翻了几倍。
但她自己也知道那是自嘲,她更想说的是皇家就只知道做表面功夫,一家子的人连饭都吃不饱了,皇帝却把应给她们的钱拿去做表面功夫去了。
可是她不能怨,在这君权为上的社会里,她连想都不能想。
宫人们弯着腰请她和世子上了离棺材最近的富丽马车上,她和世子安安静静地坐着,浓重的悲哀袭上了所有人的心头,慎行不忍地埋到她怀里嘤嘤地抽泣,小冉悲从中来,轻轻地拍抚着慎行的背,仿佛这样就能安抚他的伤痛。
她觉得眼睛辣辣的,偏就是一滴泪水都出不来。
一路上,百姓们跪地以示尊重,哭声呼天抢地的比她们这群家眷还悲惨,小冉愣愣地发着呆:这些百姓的悲痛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们既然来了,那有一半是真的吧。
她听到百姓的议论声,细细小小的声音竟能穿过铺天盖地的哭丧声传到小冉的耳里来,让她很高心的是百姓的议论都是在议论安立亲王的政绩的,并无过错。她想起了王妃成日想着如何败坏安立亲王的名声而弄出的那些谣言,不由得一笑,那女人自以为聪明,制作的谣言很高明,但那只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点心,也只能算是王爷的八卦轶闻,说来只能娱乐百姓,而非摆得上台面的真事。能记在百姓心中的,只有亲王生前所做的贡献。
车队驶出京城,缓慢行程竟有一个多时辰,到达皇陵的时候,慎行已经睡了一觉。小冉摇醒他,看见他眼圈红红的,便不由得心里一软。
下了马车,小冉看到了从另一马车上下来的王妃和王姨娘:王妃眼圈红红的,人安安静静的,没有大哭大闹,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王姨娘一如以往地低垂着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佝偻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悲凉——那道免陪葬的圣旨,还没下。
皇族的下葬出乎意料的繁重冗杂,小冉跪得膝盖发麻了,才听得站在坟前念罪己状与悼文的皇帝说声结束!
依礼法,王府的家眷要留下来为王爷守坟三日。那富丽堂皇的棺材要送入皇陵的时候,慎行作为王爷的儿子,是要送王爷一程的,小冉不放心,便向皇上请求陪慎行一块儿进去:“皇上,世子年纪甚小,近来受惊不小,臣妾想陪同他一块儿进去,送父王最后一程。”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朕也想送皇兄一程,一块儿进去吧!”
小冉微微诧异,但不敢违背皇上的圣意,便应了声“是”。
在现在典籍以及考古学家学术报告中,皇族的陵墓犹如一座底下迷城,面积越大,就越昭显皇陵主人身份的尊贵。安立亲王是皇上同父同母的胞兄,身份地位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皇陵自然比其他皇孙贵族的陵墓更大、更宏伟,诚如地面上的城市。
除了死气沉沉。
初入皇陵,皇陵黑暗深沉,黑暗深处隐隐有风声作祟,听到不懂事的小孩的耳里,就像有鬼在深处窃窃私语一般。慎行害怕地躲到小冉身后,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小冉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
皇帝笑道:“想不到小冉胆子竟然这么大,普通女孩儿若是进到这儿来,早就吓得哭了。”
“这世上并没有鬼,有鬼的是在人心中。”小冉微笑地回话,眼神却若有深意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在接触到她眼神的一瞬间,微微有了瑟缩。小冉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皇帝一瞬间的心虚:“小冉行得正做得端,问心无愧,那需要害怕?”
他们没再说话,由侍卫一路领进皇陵中心,安立亲王的棺木就放置在这里。
他们安顿好了安立亲王,拜了拜,便退出了皇陵。
维持着淡漠疏离的笑意,小冉一直偷偷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在暗淡轻柔的夜明珠的光明中,皇帝紧抿唇角的面容显得有些冷峻,斜眼看上去,他的眉头似乎微皱,眼神有些深沉——自从离开陵墓中心,皇帝似乎就一直保持着这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他这是在难过吗?在王爷的棺材终于落到陵墓中心,从此淡出人世间,他才意识到那躺棺材里的人是他亲生哥哥吗?
不,不可能的,自古以来,皇家最无情啊。
一出陵墓口,便是天黑,只有无数篝火照亮行路,无数的营帐驻扎在皇陵旁,摆明了今夜要在皇陵过夜了。
明日,就是封陵了,在封陵前,就是送殉葬人员进陵墓了。
王姨娘的命,命悬一线。
“皇上,小冉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答允。”在安立亲王的陵墓前,小冉轻声开口。
“何事?”皇上终于从疑是沉浸在兄长去世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他对小冉展颜一笑,温柔得让小冉心漏跳一拍!
他们两兄弟长得七分想象,柔和的月色下,皇帝难得温柔地微笑,竟然让小冉产生一种错觉——那仿佛站她面前微笑的,就是安立亲王。
她赶紧收回这逾矩的感情,仓皇低下头去避开了皇帝的视线,一边与皇帝漫步回营帐,一边恭敬地请求道:“父王有一名姬妾,姓王。按规矩,明日封陵的时候,她就要去陪父王了,臣妾请求,请皇上看着世子尚且年幼的份上,留她下来照顾。”
皇上皱了皱眉,道:“府中不是已有安立王妃了么?”
小冉道:“母妃自从父王过世后,就精神不济,时常恍恍惚惚的,恐怕再难照顾世子。王姨娘为人亲和,待人谦恭,就算她不能代替母妃照顾世子,也能让她来照顾母妃,在往后的日子里陪母妃说说话,解个闷也是好的。”
“是吗?”皇上含笑看着小冉,那带给小冉错觉的温柔笑意不再,一下子又变回了那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皇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冉一会儿,终于,笑意更浓:“那便如了小冉的意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