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最后一日元宵节,正是皇上赐婚于白御史与李太傅的千金的大喜日子。
这一日,小冉又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是她第五次被隆重打扮了,却是第一次最不愿被人这么打扮了——她一点儿都不愿意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的婚礼呢!
替她梳妆的丫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嘻笑道:“世子妃莫不是不想去参加父亲的婚事吧?嘻嘻,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不愿父亲给自己找一个新母亲。”
小冉气鼓鼓的,不搭话。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梳妆清丽淡雅,既有贵妇的典雅,也保留了少女的稚嫩。自从那个谣言兴起之后,丫鬟们给她梳妆时总是特意突出她的稚嫩,仿佛是提醒他人——这个小世子妃还是个孩子,才没有大人的那些弯弯肠子。
“我不去了。”小冉越想越觉得难过,索性跳上了床,打个滚,卷起了被子把自己藏起来,闷声闷气地道:“我生病了,我不去!”
我不要去参加那个男人的婚礼!那个该死的白府,我再也不要回去!
月依过来拉扯小冉的被子,劝道:“世子妃,莫耍小孩子脾气了,老爷今日大婚,做儿女的应该高高兴兴地祝贺老爷。”
“哼!”小冉不鸟她,躲在被窝里,觉得鼻子越来越酸,眼眶也热起来了。她想白夫人了,越来越想了,看到琴夫人对苏子墨好的时候,她就想起白夫人来。如果白夫人还在,她是不是也会像琴夫人对苏子墨一样,眼光会一直追随着自己,就像一台摄像机一样,把自己的一点一滴都记录在脑海里?
小冉越想越委屈,越觉得不甘,她居然连白夫人的最后一点东西都保留不住!
外边也不知吵嚷些什么,吵了一会儿,又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人来拍拍自己的脑袋:“丫头,出来啦,没人。”
那低沉的男声就是清流的,小冉听了赶紧揭开被子,一揭开,便听到清流扑哧一声,调笑:“哟,这哪儿来的小兔子呢?下锅炒了当下酒菜如何?烤兔肉可好吃了。”
小冉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漂亮的妆容被自己这么一憋屈,一定不好看了。她裹着棉被,缩到床里。
屋内静悄悄的,丫鬟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而清流现在一身大丫鬟的装扮,不知易容成了谁。见小冉打量屋内,清流便解释道:“丫鬟们都说你怎么也不肯出门,我便毛遂自荐,说自己有法子让你出来,所以她们就让我来了,不过我让她们先出去,等过会儿再带你出去。”
小冉愁苦地看着清流,心里藏着的委屈一下子就吼了出来:“我真的要去么?我不想去!我现在看到那男人就一肚子火气,以前他可是当着好多人的面应承了我三年内不娶妻,要给母亲守坟的!他怎么可以这样?背信弃义算什么男人,朝中御史又不止他一个,他就不怕别人说他背信弃义啊?!”
“就算他怕,他也要保住身家性命啊,你白小冉是什么人?对他而言你只是一个路边的小乞丐,而不是他亲生女儿。就算他知道你是他亲生的,他也不会管你死活,因为你是女儿,而不是儿子!”
清流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重量,不急不缓,却镇压了小冉所有的委屈。
是啊,这时代重男轻女,嫡女确实有重量,可一到生死攸关的利益上,女儿哪够儿子重要呢?
“你真的变了好多,难不成真的是被安立亲王宠坏了么?以前你绝不会如此任性的。你可还记得白三小姐打伤你的脸的那会儿?我说了要是你毁容,我会养你一辈子,那时候你是怎么回我的?”
那时候……
小冉的眼里升起了一丝亮光!
“你没有回答我,但是你推开了我。”清流的声音低低的,却语重心长:“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时候的你是多么的倔强与要强,你几乎征服我了。可是现在你是什么样子?是被宠坏了么,你怎么会想着要去逃避呢?以前你是会想着办法去挽救局面的,你根本就不会逃避任何难题,就算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你也不会想着要去依靠他。你信你自己更多于相信他人。”
没错的,清流说的都没错!
她信自己更多过相信别人,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一点都不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有谁是可以相信的?有么?没有,根本就没有。
可是现在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了以往的斗志?是松懈了么?小冉怔怔地想着。安立亲王、慎行、太后、琴夫人、苏子墨,还有是不是出现和自己交心谈话的乐天派清流——这些人的身影一个一个晃过眼前,小冉忽然觉得有一丝害怕:这些人让自己的防线松了!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谁都不相信,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草木皆兵了。
“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女孩,我也想有个人依靠,这样都不行么?”小冉眼热热的,小声而委屈地问着,但这句话问到了自己的心里,她自己都知道是谎言。
清流柔声道:“别说这样子的话,你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白太老爷对你心存愧疚,会对你好,可是却不会为你正身份;你和白御史虽为血脉相连的父女,可是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王府里只有一个安立亲王可以靠得住,可是你能靠他一辈子吗?若没有太后,你恐怕就被那谣言给毁了!”
小冉捏紧了拳头。
空气间一片死寂。
清流俯视着这床上的女孩,与一个月前相比,她确实变得太多了。一个月前,她是一个包装着千金小姐的野女孩,眼神是野的,性子是野的,就连生命也是野得顽强。现在她显然有人宠着了,失去了那种野性,变得和富家的孩子一样娇滴滴的,经不起一丝打击了。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忽然,床上的女孩抬起了头,他看到了熟悉而又怀念的眼神——坚毅而刚强,仿佛无法摧毁。
“清流,你不会无端端对我说这些话的,你能老实告诉我一件事吗?”
“你问。”清流眯起了眼,他很喜欢小冉现在这样的眼神,似乎一个多月前的如野草般的小女孩儿又回来了。
“白御史娶亲,会不会对王爷造成影响?”
清流微笑着回答:“影响肯定会有的。半年前王爷经受了一次打击,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而白御史就是他重回朝廷的一枚重要棋子,现在这颗棋子不听使唤了,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不懂朝政,如果你懂,请直接告诉我——后果会如何。”
“朝政我也不懂,我唯一知道的是,在朝廷中,你永远都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这一刻,你可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可能下一刻就身败名裂,满门抄斩,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最终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亲王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很忙很忙了。”
“忙着收拾残局么?”小冉点头,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流问:“你不想跑了么?如果亲王倒台,这个时候是你逃跑的最佳时机了。”
“想,我当然在想。”小冉笑了,“明日,你再来这儿一趟,年初一的时候,太后的赏赐可不少呢……”
***
白御史的婚事举办得很隆重。
这门亲事因为是皇上亲批的,整场亲事的派头比迎娶发妻的只高不低,就连填房要从侧门入的规矩都废了,李太傅的千金盖着红盖头,由笑呵呵的中年老头儿背着进了白府的正门。
小冉一直在看着,带着笑观看完全场。
那个男人,从请求皇上赐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不是么?那他娶不娶填房,给不给自己添个后母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冉,你不高兴吗?”安立亲王低身问。小冉抬起了头,笑容灿烂:“我高兴,父亲娶亲,做儿女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是么……”安立亲王叹了一口气,眼中隐隐有着担忧。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不高兴的小人儿——慎行很忧愁,他一点都不愿和他这个名义上的岳丈大人见面,因为一见面他就要随着他的小妻子一块儿叫他“爹”。唉,一个小小的御史,怎么值得他堂堂安立世子叫“爹”呢?可是不叫的话就被父王骂。他偷偷看了一眼父王另一侧的小冉,小嘴撅了起来,恨恨地想要是当初不娶这丫头,就不会有今天这尴尬事儿了!
小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煎熬地度过这一场父亲的婚礼的,她僵持着祝福的笑容度完了全场,什么都落不到她的眼里来。
她听到有人高兴地畅谈:“白御史可真是好福气啊,女儿嫁入了亲王府,自己娶了太傅之女,这一下,他和皇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小冉听到的时候,笑容更大了,眼中的寒意也更深了一层,手中的玉筷子几乎被她折断!
原来,这就是政治婚姻!
喜宴上,无数的人过来与安立亲王道喜,语气间恭敬有加、喜气洋洋,却蕴含了无数的刺探与讽刺——一切都落入了小冉的耳里,她对清流的话更信了一层。
京城,一场政治风暴将要来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