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和我做，都在客房，我的房间，从不会去主卧室。而每次做完后，他都会立即冲澡，然后换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出门，彻夜不归。

我曾在我们彼此身心相融的那刻，想问他，方泽，你快乐么？

我曾在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前的那时，想问他，方泽，出去，你可曾真的快乐？

我也曾在他做、爱时紧紧盯着我的双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时，想问他，方泽，如果没有了这双眼睛，你可会后悔娶我？

最终，我什么也没问。

个性使然，我不喜欢吃药，所以那次的感冒一直没好利落，以至于落下了病根，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贫血，我常常感觉脚下虚浮，走不踏实，好几次险些摔倒。

那天，方泽提前下班，我正在厨房煮泡面充饥。他进门闻到味道，有些不悦，靠在厨房的门口，“少吃些垃圾食品。”

我手一顿，没想到我们之间还会出现这种关心。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讪讪地：“摸起来全是骨头！”

我一时没意会过来，接着如触电般幡然醒悟，我死也想不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心脏漏了一拍，然后只感觉煮着泡面的那团烈火正烤着自己的双颊，我想我的脸应该是通红的。

我哦，慢一拍，将火拧灭。

他转身，走到客厅，独自摊开抱回来的一打图纸。

我跟着从厨房出来，肚子里空空的，有些不舒服。“你最近很忙？！”

“嗯，接了一个新工程。”他埋首在蓝色的图纸中。

“大吗？”

“十亿。”

我刚要哦一声，就听到自己肚子饿得发出咕咕的抗议声。显然他也听到了，从图纸间抬首看了我一眼，“打电话让送一份外卖过来。”

“一份？”我不确定这一份是给我还是给他。

“嗯，我在外面吃过了。”

我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了上次那家的号码。挂断电话我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白炽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特别的深邃，线条粗厉，泾渭分明。他的手很漂亮，细长的手指夹着笔沉思时的样子尤为好看。

突然，他动了一下，手伸过去就在图纸上画着。

我一惊，醒了，带着一种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的小心。走进厨房，我倒了杯冷饮，放在托盘中，端给他。

谁知刚走到他身后，便头重脚轻的一头栽了下去……

然后晕晕乎乎间，我醒来，是在车上。

他说：“怎么又发烧了？！”

我头晕，没吭声。最后却低低的回了句：“是贫血。”

“你知道还整天吃泡面？”

我不说话，看着窗外，一片霓虹闪烁，却不属于我。

“以后不要吃了。”

“嗯。”我心里酸酸的。

接下来是好一阵的沉默。

那时，我真的很想问他，方泽，如果没有了这双眼睛，你可会后悔娶我？

我想了会，终于鼓起勇气，说：“喂，”等待着他的反应。

而他没反应，专心的开着车，又或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我看过去，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我只能根据那时而从挡风玻璃钻进来的路灯灯光判断他是否有在听我说话，显然，没有！

然后到了嘴边的话，我却没有力气向他吐出……

是的，方泽，我真的很想问你，要是没有这双眼睛，你可会娶我？

我知道，答案是，不会！你不会娶我！

第一次，当你动情的告诉我‘哪怕……我什么都没，只要，有这双眼睛，这一生，我也足够了！’我信了，我忽略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寒意与怔然。直到第二个清晨，我还依稀听见你的余音，性感、魅惑，绕梁三日不绝！

可当第二次，他残忍的告诉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这双眼睛！’时，我懵了，心底直冒寒气，那样的心虚与茫然我无法说出口。我却笑着，自欺欺人，想，幸好！幸好！幸好自己还有令你喜欢着的地方！幸好你不是因为蓝影才娶我！

可当第三次，第四次，以至于后来的无数次，你都只吻着我的眼睛意乱情迷时，我便有了抑制不住的恐惧与慌乱，我好怕，真的好害怕！我怕自己唯一能吸引你、唯一可以让你爱上我的地方……还不是自己的！

是的，我的眼睛，他爱上的这双眼睛，不是我自己的……

方泽，你曾说‘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这双眼睛！’那方泽，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让我重获光明的人……并非蓝影？！

然而，事实是残忍的，真相伤人！

九月八号，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只觉冷，寒彻心扉！我没有权利也没有机会去质问蓝影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去责怪方泽竟然可以因为这个而娶我？从头到尾他都没对我说过一个‘爱’字！

那份爱，只是我对他的，默默地、孤独的。

我能做的，只有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我晕倒在医院的大门外……

从知道我严重贫血又营养不良后，方泽回来的次数明显增多。而有次恰恰在他回来，我正煮泡面。他站在门口，脸拉的很黑，“医生说贫血要吃什么你没听见吗？”

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绞着手指。

“我就知道。”他小声低哝了一句后，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喏！快点吃。”

从那以后方泽坚持每天回来。而每次出门上班前他必会对我说：“我会回来吃饭。”

他的苦心，我明白，他是怕我一个人在家又会将就着煮泡面。

每每这时，我总会偷偷幸福一下，“好。”然后在心里补上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每次回来都很早，有时会抱着成打成打的图纸。每次看他满脸倦色，身心疲惫的样子，我都格外的心疼。

但，一天中最值得我期待的便是这个时候。这时，我可以像一个和他生活了很久，相濡以沫的妻子一样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东西，然后看着他胡乱性感的扯开领带，递给我。再接过我递过去的拖鞋，穿上。我们的动作统一默契，时间停顿配合得恰到好处。

每次他回来都会立即泡个热水澡，从不间断。我每次都会将水温调好，等他进去时那个温度正适合解乏。每次出来他都会将白色的浴巾围在腰际，浑身飘散着香皂的泡沫味道，湿湿的头发零乱的搭在头上，发梢挂着晶莹晶莹的水珠，性感帅气。

有时他会走过来吻我，吻我的眼睛，然后不顾一切要我。有时，他会直接坐上餐桌，看着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菜肴，大快朵颐，仿佛饿了很久。刚开始，我还会很紧张，因为我极少做菜，怕不和他的口味。但他也只有在第一次，吃第一口时顿了顿，眉头悄悄皱了下，然后就大口吃、大口咽。他从来不会说我做的菜是否好吃，是否合他口感，但每次他都会吃得一滴不剩。

他常常在我收拾碗筷的时候喝口茶，然后接着工作。

我每次收拾完就会泡个澡，同样围着浴巾，坐在沙发上，抱杯水，看着他忙碌，直到他忙完。

有次我看着看着，他在我眼前就模糊了，且越来越模糊，那时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撑着快要耷拉下来眼皮，轻而缓的倒在沙发里，尽可能不发出一点会打扰到他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便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

我们相处时，话不多，只偶尔会说上几句。但感觉明显有所改善，他不再拿我当那种随便的女人看，不再与我形同陌路。甚至有时还会在蓝图中抬头，向我看两眼，“你去睡吧！”

我摇摇头，玩着手中的玻璃杯。“还不困。”

“身体不好就应该早些休息。”他说。

我说好，然后从沙发上起身。

他继续埋头苦干。

夜宵，我最拿手的应该是面条。硬白细长的面条放到滚沸的水里，一碰就软下来，用筷子稍稍动一动，便呈现出好看的线条。盛在碗中，点缀性撒上细细的葱花，雪一般的白配上那翠绿的颜色，隐在娓娓飘出的热气中煞是好看。再浇上点热汤，只见那葱花一下瘪了，却是香气四溢，整个碗面看上去晶亮晶亮的。

我端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忙完，准备收拾图纸。“趁热吃，我来吧。”我说。

他一怔，“怎么还没睡？”然后就看到了我手中的碗。“不是说不用宵夜的吗？”

我笑，“吃吧。”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我更想告诉他，我喜欢看他吃我做的饭的样子。

他接过去，显然很饿，大口吃了起来。

都说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从六月底那晚的开始，他用复杂而迷离的眼神看我，他让我喊他喂，他让人送来外卖，他告诉我可以睡到客房，他说他有正常需求他想要我，他第一次为我带回晚饭，他每天回家陪我吃饭，到如今，和他相处彼此已学会适应，这样一过竟是三个月。

三个月啊，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已是十月！

十月，又意味什么？那意味着他的蓝影离他而去快一年了！那更意味着他的悲伤就要来了！

他的生日，十月五号。

蓝影的忌日，十月四号。

那年，他的蓝影来不及帮他过生日……

我突然害怕了，害怕那样的日子，害怕那样的等待。那让我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安宁静谧的恐慌与窒息！

十月一号，我并不意外，他没有回来，甚至什么时候出门的我都不知道。

十月二号，我一个人吃了，睡着，然后工作。

十月三号，房子里静静的，除了我，一切都是死寂的。

十月四号，我站在阳台上，看星星看了好久好久……

十月五号，我很早出门，求了一支签，我和他的。

签文曰：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解签的人是这样告诉我的：

所有的爱情，都是时间和人的游戏。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场心伤；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下面他好像还说了许多，我已经听不进去。我望着高悬的太阳，好像流了眼泪。我说：幸好，幸好！

那晚，我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像就要下雨，风呜呜咽着。我打开门，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我没有想到今晚他会回来。

客厅里的桌椅有些乱，他的房门紧锁着，我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袋子。那里面是一套男士睡衣，我找了好久，特意挑了款纯天然丝质睡衣。我有一个小小的坏心思，我只送他睡裤，睡衣留给自己，那样，我和他之间就真的有了某种牵连。我不会告诉他，因为我害怕，也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我的心意，只要我自己清楚明白就好！

我站在他的房门外，一直等一直等，等了近乎三个小时，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那扇门更是始终不曾开过，一直紧闭着。

我想上前推开门，我怕他会出事。可是我又害怕会伤到他，会让他对我生厌。那刻，我才发现，爱一个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

就在我踌躇着，如热锅上的蚂蚁时，眼前的门却哗啦一下开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

然后，他笑了。

他应该喝了很多酒，眼睛里是通红通红的血丝，他双手扶着门，身子因为重心不稳而左右摇晃，整个人醉得一塌糊涂却对着我大笑。他的呼吸夹着酒味扑在我脸上，湿湿热热的，和着他的汗味让我吸下。

突然，他松开手，因为站不稳节节向后退去。

“喂，你没事吧？”我一急，跟上去想扶住他，不想，和他双双跌在地板上。

他蓦地一个翻身，压在了我身上，那动作比常人更加利落！我他以为是酒后乱性，谁知，他只是那样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乌黑的眸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泛着异常的光亮，仿佛就要这样吞噬了我一般。

然后只听到一个声音：杨颖，你为什么就不是她？

他很残忍，真的很残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