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的香炉里余烟袅袅,清雅的安神香幽幽的飘散开来。
玥瑶抱着暖炉团坐在藤制的矮木几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她被雪水打湿的外衣挂在旁侧的木架屏风上,底下放了一盆炭火慢慢的烘着。
“咚咚。”房门轻轻敲了敲。
玥瑶‘嗯’了一声,公仪勋就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白色的绸袍,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在一个白瓷碗,碗里的热汤还冒着缕缕白气。
“姜汤好了。”公仪勋把木盘放在桌上,端起瓷碗用瓷勺搅了搅,吹了吹热气,递到玥瑶面前。
玥瑶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来,取掉瓷勺,抱着碗把姜汤烫烫的喝了下去。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玥瑶把瓷碗递给公仪勋后,问道。
方才,公仪勋带着她在巷道里东绕西绕的,就绕到了这里。门口看着是一座普通的药房,上了二楼就是四五间装饰精牙的房间,看摆设倒更像是会客厅。只有最里一进,也就是玥瑶现在坐着的屋子,才布置了床榻和被褥等物。
门外的街市朴素陈旧,既非是在陵安大道,亦不是北区或东区,看起来倒更像是嘈杂混乱的西区。
她在夜色里,仿佛依稀看见了上元桥。
果然,公仪勋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这里就是上元街。
不过他显然不愿意说太多,无视玥瑶的疑惑,转头看了看屏风架上玥瑶的衣服:“不然,我去给你找一件新的来。”
玥瑶摇头:“难道我换了一身衣服再回家么?”她看了看公仪勋:“怪不得以前几次都在上元街遇见你,原来你在这里安了一个落脚处。”
公仪勋僵硬的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倒点热茶过来。”
“你坐下。”玥瑶直直的看着他:“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你有这么多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在雪地里等我。”
公仪勋狭长的眼眸微微低了下来,看了看她漆黑的眸子中散发出热切,她为自己为什么?是阿,为什么他要去等她,又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抱住她,还把她带到这里。
在他心里,她一直像是一朵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青莲,是叫人喜欢的。可也因为太清淡,常常叫人忘了她的存在。
他自来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些浓烈妖娆的花朵不能熏染到他,更何况这样淡的青莲。
听闻圣上的赐婚旨意颁下时,他却陡然失落,仿佛被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凭空的就夺走了。
想到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就只是君臣:她是王子妃,他是王子臣。
一字之差,相隔万里,关山难越。
他这一生,都在小心谨慎,勤苦练习文治武功,从来不曾为自己要求过什么。而待他有了想要的东西,产生了想抓住她的欲望时,他却马上就被剥夺了资格。
他忽然觉得愤怒的难以抑制!
雪地里久候的寒冷也叫他丧失了自制,只想抱住面前唯一可以温暖自己的。
“你是不相信我才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公仪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如果你以后成了王子妃,迟早也会知道。这里是九殿下的地方,为了聚齐门下的幕僚商议事情而用。九殿下私招幕僚虽是圣上默许的事情,但若是我们频繁出入九皇子府,也可以会引起皇上猜疑我们在谋划不该谋划的事情。”
若是落下结党营私的口实,只要皇帝哪天不高兴了,就能拿此开刀。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玥瑶的眼珠亮了亮。
“你在想什么?”
玥瑶抬头看他:“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摆脱掉这桩赐婚。”
公仪勋有几分讶异:“我可从没见过违抗皇命的人有过好下场。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的母亲和哥哥想一想。”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玥瑶眨了眨眼睛:“或许,我可以不直接违抗圣命。我装死,叫九皇子以为我死了,我不就可以脱身了?”
公仪勋瞧她说的认真,像是真不想嫁给九皇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你要怎样炸死?你可知道,如今圣旨已下,你虽还未成王子妃,但在名义上,你已经是九殿下的侧妻,你便是死了,也要由九皇子带人亲自验尸,下葬入皇陵。”
这番话本是说来戏弄玥瑶的,可话到最后,却叫他自己胸口发闷了。
玥瑶专心想着怎么能叫自己脱身,没有过多注意公仪勋的表情。听他否定了自己第一方案,转念一想,又问:“要是九皇子死了,又会怎么样?会不会叫我去陪葬?”
公仪勋忍不住愣了愣:“怎么我以前没发现你胆子这样大,难道你还想弄死九殿下?”
“开玩笑的。”玥瑶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转过头,却忽然发现公仪勋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身子紧挨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半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狭长而微沉的眼眸泛着迷离的光泽,高挺的鼻梁下,薄而淡红的嘴唇轻轻抿着,整个侧面的轮廓完美的仿佛滑一样。
想起云旭尧的脸,一样是俊秀非凡,不过他眼中总盛满了热烈而温暖的光,不像公仪勋眼中的光是时清时浅,时有时无,叫人琢磨不透,且公仪勋浑身上下总是不由自主的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便是微笑时,也只是温和。
之前在雪地里,公仪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除了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还存着一点温热。
他的怀里,好冷。
好像他连温暖自己的温度都没有。
叫玥瑶感觉到心疼。
不像云旭尧,那次在桃园,他把她从冰凉的流溪里捞起来时。他那分明也在刺骨溪水里浸过双手,扶到玥瑶肩头的时候,却让她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暖意。
她什么时候开始,拿两个人这样对比了?
这种时候,还在胡思乱想。她狠狠的摇了摇头。
公仪勋叫她摇成拨浪鼓的脑袋惊醒了沉思,低头看她,只觉得又可爱又好笑:“怎么了?”
“没有。”玥瑶有些尴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公仪勋收起脸上的笑意,起身去外间的走廊里,隔着窗瞧了瞧天色,又走了回来:“快到戌末了。”
那就是快近子夜了。
该送玥瑶回去了。再迟,就要闹出乱子来了。
“你先出去吧。”玥瑶看了看屏风架上的衣服:“我的衣服也该干了。”
公仪勋坐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玥瑶,走了出去。
很快,玥瑶就穿好衣服,打开了门:“走吧。”
公仪勋伸手拦住了她的臂弯。
玥瑶抬头。
公仪勋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可以让我最后抱你一次吗?”
玥瑶回过神去,轻轻的抱住了他。这一次,他怀里有淡淡的暖意。
“我们一起走吧。”玥瑶幽幽道。
明知不可能,她还是说了出来,想听听他的答案。
“去哪里?”
“不管去哪,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玥瑶脸往他怀里钻了钻。
公仪勋微微推开玥瑶:“你是认真的?”
玥瑶微微笑着,凝视着他。她真有些希望自己头脑发昏,不管不顾的告诉他,是的,她是认真想跟他一起走。
公仪勋眉梢皱了皱,眼中的光芒黯了下来,的把玥瑶推开:“你该回去了。”
玥瑶抬头瞧着他略有些慌乱的表情,怔了怔:“是阿,我该回去了。”
寿王府。
林夫人在长春斋内,每坐一会儿,就要走到门口去看一眼。
“夫人不要太担心了,桃园不是来消息说,云家人都出来去找了吗?”许嬷嬷宽慰道:“云公子身边那个暗影身手很是不错,应该一定能找到小姐的。”
身手不错和找人显然是两码事。许嬷嬷说完,自己都感觉有些不相信。
林夫人满脸的忧虑:“早知道,我怎么也要拉着她,不准她去......不然也该叫嬷嬷去皇子府外等着,她一出来就把她给带回来的。”
许嬷嬷道:“夫人实在担心,不如去找九殿下吧。九殿下府门客众多,护卫精良,且对陵安熟悉,要找人的话,应该比云家人强的多。再不然,请寿王妃帮忙也好?这个时候,夫人又何必与王妃讲客套。”
林夫人皱了皱:“不是我不想请她帮忙,也不是不想去通知九殿下。我只是担心,玥瑶是自己跑掉的......”
陵安大道是通往宫城的主干道,两侧都是王族府邸,入口处常年有卫队把守,宫城门口也时常有巡逻队经过。
可以说是,陵安城治安最好的地段。
如果玥瑶真的出事,就算没有惊动王宫卫队,便是各府院的护卫也不能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如此说来,林夫人说玥瑶是自己跑走的,倒是极有可能的。若真是如此,无论惊动皇子府或是寿王府倒都有些不妥。毕竟叫人知道了一个贵家女子雪夜里自己一个跑出去,总会对玥瑶的清誉有所损伤。
“那夫人说,小姐会跑去哪?”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林夫人想起玥瑶见到公仪勋时满脸红光的样子,不禁叹道:“原以为这丫头开始懂事了,谁知还是这样叫人不省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