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不要再惹人笑话。”林老爷的意思，还是不想和离。

林老爷虽然一向不大喜欢林夫人，但和林夫人和离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处。琴姨娘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歌姬出身，就算身后有丽妃，终究比不过林夫人出身高贵。况且，论才德，论品性，琴姨娘也都比林夫人差一大截。

他要是把个好好的名门贵女赶了出去，扶个歌姬做妻子，多少都会惹人笑话。这么一想，林老爷的语气又和缓了几分，伸手抓住林夫人的手：“宜兰。”

林夫人单手支着脑袋，望着林老爷宽阔的大手，灰败的眼睛里忽然又升起了光彩，在只片刻，那抹光彩又黯淡下去。

“老爷，若不想和离，需答应我几件事。”林夫人整了整衣襟，坐直身子道。

“丽妃娘娘已经发了话。”林老爷仿佛知道林夫人要说什么似的，抢前一步说道：“给琴姨娘名位之事，原是你们女人之间的主意，我一向是不赞成的。但如今人把事办成了，咱们总不能不兑现承诺吧，我瞧你一向也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说的是当初林夫人对琴姨娘允诺，如果她能说动丽妃给皇上吹枕边风，让林老爷得了爵位，就同意林老爷把琴姨娘抬成平妻。

可林夫人当初的想法，是想着为自己废了双腿的儿子求这个爵位，如今琴姨娘自己从外间带了个儿子回来，和她的儿子争爵位，林夫人自然不可能再同意抬平妻之事。

“成杰这么些在芙蓉园，丽妃也是很是照拂的。”仿佛为了试图说服林夫人，林老爷握着林夫人的手更紧了紧。

“成杰？”林夫人皱了皱，忽然就明白过来，这是琴姨娘儿子的名字。

林夫人心里掩埋在心底的火苗噌得就冒起来，焦灼的燃烧着，撕扯着她的心房。对面这个男人，她依赖为天的夫君，在她早产体虚的时候，在她儿子摔断双腿成了废人的时候，没有照料过她，没有抱一抱她那不足月生产的浑身紫涨的女儿，更没有守在他儿子病床前多看一眼，却跑到她痛恨的女人床上，翻云覆雨，还让那个贱人生下了儿子。

林夫人把手猛得抽了回来，仿佛再被林老爷多碰一下，都嫌脏。

林老爷说这话本只是想叫林夫人顾念丽妃的好，他习惯了林夫人从前事事以自己为先的做法，因此下意识里的觉得他的儿子，林夫人自也应当关心。话一出口，林老爷就后悔了，正想说几句弥补一下，可看林夫人这幅态度，又有些生气，哼一声：“抬平妻的事，是你自己答应了的，现在反悔不觉得晚了吗？至于要和离之事，那是万万不可能，你若有别的要求，还可说出来，让我考虑考虑。”

“连玥儿都能看得出来，圣上给你侯位并不是看了丽妃的面子，而是本来就有心做此事。真不知道老爷是把我当傻子呢，还是老爷自己就是......”林夫人嘴巴抬了抬，还是不习惯把林老爷叫成傻子。

“就是什么？”林老爷的脸上露出厉色。

“其实老爷想做什么，不用经过我的允许。”林夫人冷冷道：“现在满府上下都知道我要与老爷和离，老爷若真为我着想，就签下和离书，成全我做个言而有信的人罢。”

林老爷是真的想发怒了，他嚯得站起身来，如以往惯例般的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边时，停了下来，回转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夫人：“要和离，你休想！”走到门廊下，又传来林老爷浑厚高昂的声音：“给我把夫人看好了，以后没我吩咐，不准夫人踏出德熹堂一步！”

“夫人？”林老爷一走，许嬷嬷就掀了帘子走进来，有些担忧的看着林夫人。

“没事，茶杯里的茶凉了，去续点热的吧。”林夫人伸手将面前的茶杯往前放了一放，面色平静的坐在榻座上，重又打开手中的书本，低下头，脸上两行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第二天，林府中处理庶务的大权就落到了白总管的手中。白总管起了个大早，换一身干练崭新的长衫布褂，到德熹堂府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

许嬷嬷不肯给，眼睛望着林夫人：“库房里还有不少夫人的嫁妆呐。”

林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给他，白总管想要什么，都给他。”

从这一天起，连玥瑶都不能随意去德熹堂看林夫人了。林老爷传了话来，让玥瑶好好修生养性，还送来几本女训来给玥瑶看。玥瑶随手翻了翻，不禁咋舌，没想倒，虽然经历了不同的历史时空，还是有人写出了教训女子三从四德的扯淡文章。

“老爷让小姐每天将女训抄写十张纸。”林老爷许是担心玥瑶不会看，又差白起送了一大摞上好的宣纸过来。

玥瑶没说什么，收下了宣纸，留着写字作画。她将女训上的纸一张一张的撕下来，把翠竹、木槿、冬梅、海棠统统召进来，教她们把纸折成纸鹤和篷船，用线穿起，底端还缀几颗小铃铛，一排排的挂在廊下。

吴妈妈奉林老爷的命令过来收抄写的女训时，肥壮的身躯撞得纸鹤下的小铃铛叮咚直响。

林老爷大发雷霆，要请家法教训玥瑶。

谁知，玥瑶早早让人把院门关了起来，无论吴妈妈在外面如何敲门轰炸，里间就是不开们。

翠竹站在墙下，听着外面吴妈妈泼妇一样的踢门声，道：“吴妈妈要小心别踢坏了自己的脚丫子，小姐说了，要给吴妈妈开门，不如让老爷找人把落霞居给拆了倒快些。”

自从林老爷让人拦着不准她到德熹堂时，她就知道林夫人和林老爷是完全谈崩了。她本来对林老爷就没有什么感情，如今更不会忌讳什么。

到了玲珑出阁的日子，林府上下还是乱得跟一锅粥似的。云湘阁里婆子、丫鬟都不够使，梳头的五福人也没请来。月姨娘要帮忙梳，玲珑不肯，坐在屋里哭了一歇儿，抓起梳子，自己抹上头油梳了头发，盖上头帕。

白起前一夜在急忙张罗下人扯了十几尺红绸，挂了红花装点。到了吉时抬嫁妆才发现，没有准备裹在箱子上的红绸。月姨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林老爷烦的要死，让人去库房里撕了几尺绸缎来充数。

林府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问亲的人在外面闹了一会儿，等着屋里发问刁难新郎。

“是李公子来接新娘了吗？”白起在里头问了一句。

“是！”外面一群人在回道。

“嗡隆~！”一声闷响，两边大门就打了开来，几个小厮挑着竹竿出来，点燃炮仗，放了起来。碧儿和月姨娘一左一右的扶着玲珑走了出来。

新郎和接亲的队伍均不禁愣了一愣，热闹的门外有一瞬的寂静，才有人开始小声嘀咕，半天，迎亲的婆子才走过来，把玲珑扶进轿子。

紧接着，十几个嫁妆箱子陆续抬了出来，箱子上裹的红花竟是上等的绸缎，怎么看都更像是寻常的爆发户才会做的事情。

李家人看了，不由的啧舌。

玲珑躲在红帕下面，含泪咬碎了一口银牙。

草草嫁到玲珑后，林府的闹腾仍未停歇。芙蓉园那边，琴姨娘让人一天写一封信来给林老爷，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府来。月姨娘则天天在林老爷跟前抹眼泪装可怜，说自己现在除了林老爷就没有任何依仗了，请求多给一点照拂。

林老爷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以往这些琐碎事，都有林夫人一手料理，若有什么烦恼和难处，她也会自己想着一手解决了，不像白起遇到个屁大点事都跑要请他拿主意，完全不像平时精明能干的样子。

林老爷又去了几次德熹堂，林夫人还是一点都不松口，坚决要和离。

这本还是件未定之事，只有林府内部的人知晓。可没过几天，不知为何，这个消息却在整个陵安城的权贵之间，传了个遍。

导致，接下来的几日，林老爷每每早朝，都会遭遇到一些的奇奇怪怪的眼神。身边交好的同僚也纷纷劝导林老爷，不要意气用事。倒好像是林老爷自己成心想要和离似的。

林老爷就不明白了，自己的妻子被他牢牢的关在屋子里，好和她作对的女儿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家里一件家务事怎么就搞得满城皆知了，而且还把此事传的全是他的错似的。

又过了不久，就连远在福建的二老爷都收到了消息，写信过来说，和离不是小事，让林老爷不要做傻事，他过些日子会进京来。

这天，林老爷正在给二老爷回信，琢磨着怎么措辞，解释他和林夫人和离这件事，并让二老爷不要小题大做，不必刻意来京。

“老爷，寿王妃来了。”白起走进来通报道。

林老爷手一用力，握着手里的毛笔忽然就折断了，溅了一纸乱七八糟的墨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