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坐在镂花木几前的榻座上,接过许嬷嬷送来的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这几回熬的宁神汤真是越来越苦了。”林夫人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原先的那汤药虽苦,回味却还有点甘甜,这段时间的药尽是苦味。”
“苦口良药嘛。”许嬷嬷递过去一杯茶:“夫人以后也该要少操点心了。”
“哎,下次也帮我备点蜜饯吧。”林夫人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漱漱口:“嘴里尽是苦涩。”
“母亲。”玥瑶打了帘子,走进来:“真是劳烦母亲了,早知父亲在发火,我就自己过去把木槿接回来了。”接着又关切望了望许嬷嬷:“听说嬷嬷方才在尚武堂和吴妈妈打起来了,吴妈妈那样膀粗腰圆的,嬷嬷可有吃亏?”
许嬷嬷笑了笑:“小姐放心,你别看嬷嬷我这幅体格,当初跟着长公主可是既学骑马,也练过射箭,如果不是夫人拦着,我真要给那吴婆子一点厉害尝尝。”
“真的?嬷嬷还会骑马射箭?”许嬷嬷一副斯文和蔼的样子,她不说,玥瑶还真看不出来。
林夫人转头看了看许嬷嬷,笑道:“你瞧瞧这孩子,一进来就关心你掐架赢了没。你这个脾气呀,你要是去了,你父亲指不定更生气,万一又跟你父亲闹起来,只怕这一晚上都不得消停了。”
玥瑶走到塌座边坐下:“父亲没有为难母亲吧?”
“都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他还有什么可为难我的。”林夫人道:“你进宫这几日,见到寿王妃了吗?”
玥瑶刚回来时,林夫人一直急着关心玥瑶去了哪里,有没有出事,直到此时方有机会说这件事。
“见到了。”
“怎么样?”林夫人脸色一动,举到半空的茶杯又放了回去:“你让她看那麒麟玉坠了吗,她有没有说什么?”
玥瑶倒记得寿王妃说了一句:碎都碎了,还有什么用。
“玉坠,寿王妃看了,不过却没说什么就走了。”玥瑶道。
“是么。”林夫人脸色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这么多年了,她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可是,那玉坠王妃看了,却没有还给我。”玥瑶补充道。
许嬷嬷宽慰林夫人道:“寿王妃既留下了玉坠,想来,说还念着当年和林夫人的姐妹情的。”
自林夫人嫁入林家以来,一直专心于操持府内庶务,孝养姑婆,后来有了儿子,又忙着教养自己的儿子,丈夫有了美姬侍妾,又忙着应对那些姬妾。渐渐的,她与年少时的许多姐妹都生疏起来。
而后,林老夫人过世没几年,林成峰去随军去西北断了双腿,林老爷卸了西北领军权回京任职,她腹中的玥瑶早产,一件又一件的事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林家门景大不如前,人情冷暖之下,以往交好的人家也多淡漠成了客套之交。
林夫人产后身体受损,亦没了出外交际应酬的精力。年深日久,如今她回过头去,想找个可以放心倾诉的朋友,竟都找不到了。
她为了经营好这个家,在婆婆面前低眉恭俭,在丈夫面前温柔顺从,在姬妾面前强撑大度,用尽半生时间,到头来却依然要走到和离这一步。
“都是我不好。”林夫人想着,神情仍有些黯然:“想我们自小一同长大,虽不是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亲。”
“母亲不要急,既有心结,还要慢慢解。”玥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宽慰道。
“嗯。”林夫人慢慢点了点头,自我抒怀道:“不急,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吧。”
陪着林夫人坐了一会儿,见林夫人有些乏了,玥瑶便起身告辞。
“回去记得送个信去衔月阁给你哥哥,他也一直为你担着心呐。”
玥瑶答应着,和木槿、翠竹一起回了落霞居,听海棠说迅哥已经来打探过消息,林成峰知道玥瑶一切安好,让她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再来看她。
玥瑶知他哥哥是为府里的流言,避男女之嫌,不便在晚上来瞧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起白日间,公仪勋交给他的文卷被留在了凌波阁里,没有带回来,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得去,不由的犯起愁来。
“小姐不用太过烦恼,每年文试那么多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历届的文试试卷做参考阿。”木槿走过来为玥瑶落钗。
“话是不错,但是地方来的学子都是经过了童试和乡试的,也有老师教导,可是哥哥却是第一次参加,我有些担心......”
“小姐不要操心那么多,若有什么难处,明日和夫人公子商量了再说。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小姐也该省省心了。”木槿说着,手中动作微停:“说起来,玉瑾小姐和小姐虽非一母所出,却也是亲姐妹,怎得真能那么狠心,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翠竹端了水盆进来:“可不是么,她害了咱们小姐一次还不够,还想害第二次,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还好,小姐没出事。”
“木槿,你今天也受罪了,早些歇了吧,床铺我自己弄就好。”玥瑶见木槿帮她理完头发,又走过去铺床,制止道。
“是阿。我来就好,你快些去休息,不然脸上的红印到明天都好不了呢。”翠竹说着,走了过去,拉开木槿,自己铺起床被来。
洗漱之后,玥瑶便早早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玥瑶去德熹堂给林夫人请安,正好遇见林成峰摇着轮椅进来。
二兄妹进屋,和林夫人一起用了早膳,林夫人便让许嬷嬷把府里的账册都搬了出来,好好清算一下。
“夫人既真心决定要和离,夫人名下的那些田庄和宅子也该好好的整修一下,把结余从府库里拨捡出来。”许嬷嬷道。
“嗯,还有峰儿既要参加文试,还有许多要打点,银庄上的银子也要取出来一些备用。”林夫人一边整理账册一边看了看林成峰:“还得请个老师。腊月前三日的文试报名之期,若是错过,明天开春就进不了场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得出门去办,偏偏白起领着你父亲的护卫队在门口晃来晃去的,当真是难办。”林夫人皱了皱眉道。
“老爷只是不准我们出府,也并不是不让所有人出去,不如让月姨娘去......”贵嬷嬷建议道。
“不好吧!母亲如今要和父亲和离了,月姨娘还会不会向着咱们都是两说呢,何况玲珑过几日就要出嫁,月姨娘也不一定有那个时间。”玥瑶自从上次听木槿回来,说了玲珑和月姨娘的谈话,心里对她们母女俩已是再无好感。
“月姨娘和琴姨娘不同,她也是个可怜的,跟着我身边时间也久,虽说人总会存着点私心,但还不至于让她出门去办点事都不肯。”林夫人道。
“母亲差她办事便好,若有银钱,却不可交给她。”玥瑶见说不通,只得折中提议:“万一被父亲知道了,只怕钱财都会充公。”
林夫人与许嬷嬷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谈了小半天的话,屋外来请教事情的管事婆子越聚越多,林夫人无法,只得照旧去处理庶务。
“母亲难得下决心要和父亲和离,父亲这会子怎么态度又这样强硬,不肯和离不说,连门都不让咱们出去。”玥瑶一面推着林成峰出去,一面皱眉疑惑道:“父亲既不喜欢母亲,与母亲和离掉岂不是自由,爱抬谁做平妻,便抬谁做平妻。”
“你还小,不懂夫妻之事,其中牵扯的不止是两个人,也是两个家族的各种关系。”林成峰解释道:“父亲虽对母亲无情,但对父亲来说,母亲还是不失为一个好妻子的。”
“难道在父亲眼中,结发妻子便是有事时用来生儿育女,处理庶务,无事时就高高挂起的摆设么?喜欢时就拂拂尘埃,把玩把玩,不喜欢时,便丢到角落,看也不看一眼?”玥瑶慢慢的推着林成峰到了蓬莱阁前的池水边:“若是世上男子皆是如此,我宁可落发出家去当姑子。”
“真是一幅小孩子心性,胡说些什么。”林成峰皱眉道。
“这蓬莱阁这样好看,我本还期盼着明年夏天来住些日子呢。如今看来,却是没有那个福分了。”玥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哥哥,以前来过吗?”
“小的时候,一直住在里面呢,过了这么久,这阁宇还是没什么变化。”林成峰看着眼前水帘如珠的阁宇,脸上不由自主的流出一抹温柔之色。他儿时在此居住时,林老爷和林夫人还琴瑟和谐,相敬如宾,一家人其乐融融。
立在转角处一袭深红色绸袍的林老爷,望着站在池水前的玥瑶和林成峰仰望着蓬莱阁景致的背影,一向严峻的眼眸深处,忽的升起一丝淡淡的落寞之色。
“老爷?”旁侧的白起见林老爷定着脚步,久久不动,轻声道。
“走吧。”林老爷轻叹一声,转身往回走去。
自从罗松节以后,一日比一日更冷了起来,有些真正进入冬天的感觉了。
下午,玥瑶照例在屋中练琴,冬梅捧了一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
玥瑶只抬头瞧了一眼,就看出那纸袋正是昨日,公仪勋给她送来的文试试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