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临，冰蓝色的天幕还未拉上黑色的幕布，远方的天际依旧残留着落日未尽的鱼白。

玥瑶立在琼霄殿外的宫台上，眺望着层层阶梯下，那掩映昏黄的余晖中广阔雄伟的宫殿，仿佛从古籍中拉出的画卷，华美的有些虚幻。

唯有手掌下搭着的白玉石栏透出的淡淡凉意，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忽听得远处的身后，传来宫人唱报之声：“皇上驾到！”

玥瑶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身着黄袍的老者，手搭在身旁的中年太监身上，慢慢的走上石阶，一步一步，似乎都要花费老者很大的力气，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这便是大显朝的当朝皇帝么？

“果然是年纪大了，走这几步台阶都吃力了。”崇德皇帝停了下来，慢慢的喘了几口气。

“陛下龙体要紧，这入冬风凉了，回去时还是备下轿撵吧。”一旁太监小心的斜侧着身子，让崇德帝搀着。

“几步路而已，轿撵那种东西是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准备的。”崇德帝说着，抬眼间瞥见远处高台上凌风而立的一抹淡绿身影，身姿笔直挺立，衣袂在晚风中微微飞扬，在淡淡的暮色中格外显眼，不由转头朝扶着自己的太监道：“袁清，站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袁清仰起头，顺着崇德帝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回头朝身后的小太监问了几句，方回到：“陛下，那是忠勇侯府的小姐，是今日随康成公主一起入宫的。”

“随康成一起入宫？”

“是，康成公主大婚，心里有些紧张，特意请了北林卫将军府的岳夫人报过皇后娘娘，让忠勇侯家的小姐陪她一起入宫送嫁。”

“这忠勇侯的小姐什么时候和公主府的小姐走得近了？”崇德帝眉头微微皱起。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康成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也不认识什么公卿小姐。”袁清道：“听岳夫人说，这林家小姐好像是唯一和康成公主谈得来的。”

“是这样......”崇德帝眉心缓缓疏朗：“我记得，忠勇侯林建业的夫人，好像是萱雅长公主的女儿？既是和康成一起来的，怎么独独站在外面。”

“陛下真是好记性，林夫人是萱雅长公主的女儿宜兰郡主，这林小姐也是长公主的亲外孙女。今日皇后娘娘是单独召唤康成公主，说是趁公主出嫁前，母女一起吃个饭。”袁清小心道：“要不要，我去把林小姐请过来。”

崇德帝望了望已弯下身行礼的玥瑶，摆了摆手：“既是皇后的意思，就随了她吧。”

又望了一眼隐在白玉石栏后的碧色身影，崇德帝回过头来，由袁清慢慢的扶着上了阶梯，往碧霄宫去：“这丫头，倒有几分长公主年少时的风姿。”

“可不是么，都和陛下留着大秦王室的血脉，哪能有差呢。”袁清讨好的附和着。

目送着崇德帝进入碧霄宫，玥瑶半蹲的身子才从玉石栏后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头还靠在地上，跪得十分认真的木槿：“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木槿抬起头来，脸上因过于激动而引起的涨红仍没消退：“小姐，咱们居然见着皇上了！”

“是阿，回府去，你可有得炫耀了。”玥瑶微微笑着，又站在平台倚栏望了一会儿幕色渐沉的宫殿楼阁，直到感觉到身上丝丝寒意，才转过身去：“回去吧，起风了。”

木槿忙将手中的披风抖开，给玥瑶围上，一起往太和宫去。

康成公主在琼霄殿一直待到亥初，才回到太和宫来，回来时，身边还跟着宫女，手里提着一个精美食盒，一共三层，打开来一看，里面均是用赤金托盘盛着的点心。

“这是皇后娘娘赏的点心，我尝着还不错，带回来给你尝尝。”康成公主说着，献宝似的把盘子推到玥瑶面前。

“公主，怎么这样高兴呢？”玥瑶看着康成公主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伸手捻看一颗小巧圆润的金黄色酥果，放进口中，点点头：“果然很酥香。”

“是吧？”康成公主得意的笑了笑，道：“往日父皇总是很严肃，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对我却格外亲和，看我眼神都和往常不同。皇后娘娘几次三番打听哥哥的事，都被我敷衍过去了，问到后面，皇后娘娘便有些不高兴，还想挑我的刺，好在父皇一直护着我，一点都没让皇后娘娘占到便宜。”

“公主倒是很聪明。”如今九皇子和五皇子在争储，也难怪皇后会特意吧康成公主单独叫过去。

“皇后还以为我的傻子，这么好拿捏。”康成公主抓起一片玉兰糕，咬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玥瑶：“而且，今天，父皇还问起你了呢。”

“我？”

“父皇是不是看见你站在殿外了？”康成公主一边咬着糕点，一边笑道：“父皇说你与我一同入宫，又同是王族女，却只没请你入席，好像隐约有些责怪皇后娘娘礼数不周的意思。你没瞧见，皇后娘娘的脸色真是太好看了。”

玥瑶脑海中闪过阶梯下的崇德帝抬头观望的画面，心下微微一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怎么就吃了一颗酥果。”康成公主看了看玥瑶，道：“这点心不合你胃口么？”

“晚上不宜多食，现下都亥时了，公主也少用一些罢，再一会儿该就寝了。”玥瑶已养成了习惯，用过晚膳后便不再吃东西。她一直保持定量节食，正餐都吃的不多，何况额外的零食，方才不过碍着康成公主的面子，才吃了一颗。

“呃，我在殿里一直小心翼翼，都没吃饱，不多吃点，待会会睡不着觉的。”康成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又抓起一块点心来吃。

玥瑶微笑不语，瞧着康成公主纤细适宜的身量，倒很羡慕她的好胃口，让宫人上了茶来，给她就着点心吃。

夜里，康成公主住在太和宫正院，玥瑶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侧院。梳洗过后，玥瑶便早早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按例是公卿贵女，王室贵女们觐见送嫁的日子。岳夫人是第一个来的，因来得太早，康成公主才刚刚起身。

一到太和宫，岳夫人就拉着康成公主问长道短，尤为关心昨日皇后召见的情形，听康成公主说一切都好，还尤有些不相信：“前些日子，还听你姨夫说，皇上对你和赵家这门婚事有些不满意，若不是你哥哥，只怕这门亲还成不了呢。怎么，皇上这会子态度又这样和缓了？”

“昨天，玥瑶帮我装扮的很好。”康成公主笑了笑，附到岳夫人耳边，低声道：“父皇说，我看起来很是端庄秀丽，说是母亲教的好。”

岳夫人退开几分，打量了下康成公主的脸蛋：“公主的容貌和姐姐是有几分神似的......”只不过，一般看到康成公主的人，首先都会被她脸上的红斑吸引过去，很少能注意到她五官的秀美。但这一点，岳夫人却没有说出来。

听说玥瑶替她装扮的，岳夫人微微皱眉：“公主，莫不是用了她研制的遮瑕膏？”

“我本来想用呢，可是玥瑶说，父皇和皇后都见过我真容，再用遮瑕膏不好，所以只是在脸上贴了点花钿。”康成公主拢了拢松散的头发，坐到妆镜前，瞧着半透的屏风后立着的宫女，大声问道：“去看看，林小姐起来没有？”

“是。”一个宫女应声走了出去。

岳夫人走过去，取过妆台上的象牙梳，为康成公主梳理起头发来，正要把发丝挽成髻，宫人进来报道：“林小姐身边的丫鬟方才来过了，听说公主在陪岳夫人说话，就回去了。”

“姨母，要等配了衣服才能决定梳什么发髻。”康成公主伸手挡了挡岳夫人的动作：“去把林小姐请来，就说我已经起来了。”

岳夫人抓着梳子的手微微的顿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慢慢将木梳放了下来：“今日送嫁的贵妇们，有见过公主的，有没见过公主的。公主，打算如何装扮呢？”

“我也不知道，正想问问玥瑶呢。”康成公主摇摇头：“或者，姨母有什么好办法。”

“她一个小姑娘家，年岁比你还小些呢，能知道什么呢。”岳夫人道：“我特意让人做了一块绣了春色满园的蒙纱，戴着刚好可以把你脸上的红斑遮掉。”

辰末之后，开始陆续有公卿贵女入宫送嫁。所谓送嫁，也就是陪着准新娘说说话，或以个人名义私下赠送一些绣案、胭脂之类的女子使用的较小的物件。不过由于大显朝尚武之风浓厚，若有闺阁女子爱好骑射，也不乏有人赠送弓箭之类的器物。

由于参加送嫁的只限女子，因而在民间，送嫁时未必一定要送礼。但康成公主身份尊贵，来送嫁的贵妇千金们自不可能空手而来，均带了精心准备的礼物来贺。

很快，太和宫内的大殿里内的桌案上，就堆满了给康成公主送嫁的礼物。

其中来的命妇贵女们，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养在民间、颇得宠爱却又出了名羞缅的公主，但私下里却也听说过康成公主容貌有缺损之事，因而无一不想趁这个机会，一睹康成公主的真颜。

康成公主坐在中间，梳着时下流行的牡丹髻，别着银鎏金凤首发簪，插了一支千叶攒金牡丹点翠钗，耳边带着一对水晶吊坠，穿了一件粉色绣连叶芙蓉的半宽袖蜀锦襦裙。

她洁白无瑕的右脸肌肤上，点着几片粉色的牡丹花钿，配着脸上的粉嫩妆容，衬得康成公主的容颜更多了几分俏丽。而众人最关心的康成公主脸上的红斑，任一众贵女睁大眼睛或直接或间接的看过去，都完全看不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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