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就像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似的，依旧自顾自的在纸上画着什么。

奇异的是，这老者虽然身上的衣服虽然十分破旧，但身前的几桌却是极为名贵的紫檀木所制，所用笔砚亦非凡品，在皇室中也算是少见的珍品，只是仿佛使用的年岁有些久远，古旧了些。

“这个糟老头子用的怎么像是歙砚！”康成公主也看出来不同，掀开了脸上的蒙纱，走近几步，细细查看：“居然是真品。”

“老夫可不是聋子，这位贵人说话请客气些。”老者停了笔，抬起头来道。

“我有说什么吗？”康成公主一脸无辜，伸手摸了摸几桌：“这也真是的紫檀木。”站起身来，脚踢了踢几桌下的大黑石：“这又是什么宝贝？”

话音刚落，老者石几下的大黑石忽的动了动，探出一个皱巴巴的脑袋来，两颗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盯着康成公主上下看了看。

“蛇！”

康成公主被吓了一跳，忙缩回脚来，跳到玥瑶身后：“有蛇，快去斩蛇！”

跟在后面的翠竹和木槿，闻言也吓了一天，木槿忙伸手去拉玥瑶，跟在的四五个侍卫也迅速闯进亭来，刷刷亮剑。

“不是蛇，退下吧。”玥瑶身子让开一些，好让身后的人看清：“只是一只老龟。”

此时，几桌下的大石，那脑袋旁边又伸出了两只肥厚的脚掌，果然是一只鬼。

这只老龟体型巨大，不知活了多少年，看上去比玥瑶在放生池看到的百岁老龟都要巨大。龟壳黝黑，只有淡淡深褐色花纹，它收拢手脚，侧爬着时，远远看去，就似一块平凡无奇的大石。

老龟却不似一般乌龟胆小，竟没有被冲进来拔剑的侍卫吓到，脑袋仍伸在龟壳之外，听见玥瑶说话，颇有灵性的转了转头，盯着玥瑶打量了一番。

玥瑶大为纳罕，对着老者福了一福，道：“我们只是进凉亭暂时休憩，如有惊扰之处，还请原宥。”说着，眼睛看着老龟，又道了声：“抱歉了。”

那老龟竟似听懂人言般，眨了眨眼睛，将脑袋慢慢的缩回了龟壳之中。

康成公主本来对玥瑶此举极为不屑，但见那老龟果又安生了，不免啧啧称叹：“真是奇了。”

“石老的灵龟果然是通人性啊。”一个温润沉稳的男音道。

玥瑶与康成公主陆续回头，蒙纱掩住了两个少女眼中淡淡的讶异，尤其是康成公主，脸上直接飘起红云。

走进亭中的青袍男子，便是不久前才和康成公主在济宁寺分开的京兆府尹的公子赵青云。

赵青云看见玥瑶，友善的点了点头，便回过头去，对着亭中的老者，揖了一礼，完全没有认出站在一旁换了白色梅花百褶裙的康成公主。

“石老，之前我请人送来的八字，可有结果了么？”

“虽说我一日最多算三卦，但你们早先来问的那一个八字，过于金贵，完全可抵了我的一日三卦。”老者抖了抖手中的白纸道：“不过，我还是帮你演算了一番。虽没算出最后结果，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八字的主人和你命里无缘。”

“命里无缘？”赵青云脸色一变，防备的瞥了一眼玥瑶，凑近到老者身前，道：“此话怎讲？”

“有因无果，缘分甚浅。”老者慢慢道：“若是强行结合，也无不可。只是会让你命里许多善因专为恶因，从此生出诸多恶果，后患无穷。”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赵青云眉心紧皱，虽满脸绝望，然紧紧盯着老者眼中，仍存有一丝侥幸。

老者摇头道：“此乃天定，不可强也。”

赵青云面白如纸，嘴中又喃喃低语了几句，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亭中。

康成公主一直默默的听着，见赵青云走了出去，好奇的探头去看老者几桌上的白纸，只见纸页上方一行清劲的字迹写着一个年月和时辰，下方则是飞马走笔的行草杂乱而书，一时看不清楚。

老者将纸张抽了起来，捏成一团，丢到了亭外的山崖下面。

“你是那位传闻中的石道人？”康成公主想起什么，对老者道。

“老夫只是一介匹夫而已，并不是什么传闻之人。”老者忽然转头看了看玥瑶：“这位小贵人器宇不凡，倒是位有福之人。若是老夫今日卜卦未满，倒很愿为你看上一看。”

言罢，老者将几桌上文房四宝收入几桌下的格子中，伸手拍了拍桌面：“老鳌，走吧！”

几桌下的老龟又伸出脑袋和四肢，托着几桌，跟着老者慢慢的爬出了亭子。

游山的百姓，尤其的孩童，无不稀罕的围在旁边观看，跟了老者好大一段路。直到转入一丛浓密的树林间，几个转弯后，跟着的游人才发现，老者和龟都不见了踪影。

康成公子立在亭中，似还未回过神来。

“玥瑶，你说，他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位石道人？”

传闻早先秦高宗只是秦室遗民一不起眼的子弟，当时秦氏率众起兵前，打算串通一位有德行的道人卜一大吉大利的卦象，昭告四方，稳定军心。谁知秦高宗在玉阳山找到一位石姓道人后，那道人算了一卦，便直接断言秦高宗命格极为金贵，必能成为人中龙凤，成就大业。

后秦氏兵败邯郸，高宗率残部退回后，发现守地陵安被占，只能暂入玉阳山躲避。高宗又遇那石道人后，破口大骂他是欺世盗名之辈，然那石道人却坚称高宗确有龙腾帝王之相。

几日之后，援兵赶来，高宗密谋重夺陵安，数年后，果然问鼎四方，开创了大显朝。

当年，秦军退避玉阳山时，以罗松叶裹入煮熟的米粒捏成的饭团为主粮。后世将做法进行加工改良，将其延续成为了罗松节有名的罗松糕。

玉阳山的盛名也由此而来。

“他便是孩提时期为高宗卜的卦，此时也该有一百多岁了吧。”玥瑶道：“应该不是那位石道人，便与那石道人有关，也多半是其后世子孙或传人吧。”

“也对。”康成公主自觉有些可笑的摇了摇头，但脸上的笑意只一闪而过，又皱起眉头：“你说，赵青云卜得什么卦呢？那张纸上写了一个八字，成武二十三年亥时......”

如今是成武四十年，也就是说，八字的主人如今只有十七岁。

“也不知，这八字的主人，是男是女......”康成公主自言自语着，脸色渐渐苍白。

天色清朗而湛蓝，天际的云层白皙而悠远，如一层慢慢的铺开的薄纱，慵懒且随意。

天光下的玉阳山，巍峨高耸，葱郁繁茂，松林环绕的低幽山谷中，一池晶莹的山泉从山谷中缓缓流出，形成一小泓湖水，又顺着山涧流往山下。

山谷中央的一座古朴的小院前，一身黑衣的公仪勋正立在那被四周的山林映得翠如碧玉湖水前，遥遥望着远处，缓缓走来的老者和他身旁托着几桌的老龟。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老者才慢慢走近：“卜的卦已然交给你们了，还有何事？”

“听说，他又去找了石老算卦。”公仪勋道：“您老人家，可是帮了九殿下一个大忙。”

“你消息倒是灵通。”老者走到院中的石凳坐下：“不过，我也不知帮了你们什么忙，我说得可都是实话。我们石家人，可从来不算假卦糊弄人。”

“你是说......”

“那位赵公子若是和那八字的小姐结合，起码十年之内，会厄运缠身。”

“你老人家，果然名不虚传。”公仪勋道：“凭八字，便能看出，那是一位小姐。”

石老笑了笑：“你来这，难道就是特意过来谢谢我么？”

公仪勋面色微动：“我想知道，你为九殿下卜卦的结果。”

“哈哈！”石老朗声笑了笑，道：“你们这些人，竟这般不自信。那位九殿下是一位命格金贵之人，他所求之事必会应验。你放心，等他看到卜算结果，自会让你们这些跟随他的人知晓。”

康成公主心绪不宁，也无心继续游玩。众人在凉亭周围，有逗留了片刻，便回到济宁寺的楼阁中，休憩了片刻，便收拾了东西下山了。

与上山的时的兴致勃勃不同，下山时，康成公主和玲珑具没了心思，两人都倚在车窗边，想着心事。

车内一时默默无声。

玥瑶也没什么可说的，隔着窗帘看外间的景致。

马车快行到山脚时，玥瑶忽然看见一个身着淡紫色银丝绣花长裙，头带薄纱蒙顶的女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上走上前来，背影窈窕纤细，很是眼熟。

“姐姐，你看骑马那人，看着好生熟悉！”玥瑶伸手推了推身旁的玲珑。

玲珑回过神来，探头看去，却没看见玥瑶所指之人，反而看见紫裙女子身后赶上来的，一同样骑着一匹骏马的高大男子。

“妹妹何时认识那样的外男了？”玲珑看着玥瑶，神情惊讶的有些夸张。

“不是啊，我让姐姐看的是一个穿紫衣长裙的女子。”玥瑶无语道。

一直蔫蔫的康成公主听着，好奇探伸出头，恰见那马上高大男子，偏过头来，四处打量着，朝后面看了一眼。

“咦，那不是五哥哥的随侍纪北么？”康成公主奇道：“怎么，五哥哥也来了么？”

玲珑又看了看，忽然也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只是她先前说玥瑶认识外男，结果玥瑶指的是女子，她此时承认见过这个纪北，倒显得轻浮，遂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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