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不错。”林成峰道：“我既决定要从文试，便不能一直躲在山上，迟早是要下山去的。”

薛妈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林成峰，道：“这可不行阿，公子！老爷如今有了爵位，公子又何须再起那入仕的心思，只等荫恩庇护，才是正道。”

“妈妈何时晓得这般多了。”林成峰轻轻一笑，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薛妈妈道：“公子不要小瞧了妈妈我，虽然我只粗识几个字，但好歹当初也是跟着郡主从公主府来的，这些侯爵勋卿家的规矩，老婆子我还是知道一点的。这有世袭爵位的世家子弟，是不用想着去入仕途的，靠的都是圣上的荫恩。公子，你是咱们林府唯一的嫡出，何必和一般人一样去考场上挣功名。”

“想不到，妈妈还知道这些。不过妈妈忘了，我和那一般的勋爵子弟不同。这些年，我都未曾进宫，只怕圣上早忘了咱们林府还有我这一个人。”林成峰叹了一口气，道。

气氛忽然冷了冷，迅哥推着轮椅的手也顿了顿。

“要承恩泽，也要让圣上知道，我有何才可用，若只是占着一个虚位，终究要叫人瞧不起。再者，我若没有一点能耐，来日就是承了爵，势单力孤，也是不成的。”林成峰又道。

“怎会势单力孤？”迅哥道：“公子不是与小姐商议着，依附九殿下么。”

林成峰摇了摇头：“玥儿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难道这等大事竟全靠她一人么？她虽聪慧，但毕竟年幼，有些事情总是难免考虑不周。”

康成公主之事上，玥瑶的急功近利，林成峰都看在眼里。

虽责了她，但他心里更愧责自己。若不是他一直逃避着长子的责任，自己的妹妹又怎会这样没有安全感，不想着寻求家门的庇护，反倒家门之外寻求靠山。

其实，林成峰只猜对了一半。玥瑶前世打小就是弃儿，后来的养母也不如何疼爱她，再婚后便嫌她累赘，自她高中毕业自己出去找工作以后，就几乎再没主动联系过她。因此玥瑶内心是有很深的不安全感，她一直深信，这世间上唯一能始终保护她、不放弃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一个人在外独自打拼的日子很辛苦，但也让她明白机会的可贵。

只要有可能，她不会放弃每一个可能壮大她关系网的契机。毕竟在前世的社会里，除了必须知识素养和勤奋努力，人际关系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所以，对康成公主的拉拢，其实并没有考虑太多有关依附九皇子之事，更多只是玥瑶的习惯性动作。

“公子什么时候想开了的？”

听着自家公子终于想通了，迅哥虽然高兴，但一想到这十几年都一直呆在山上，忽然要搬下山去，心中却总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其实下山之事，我早就考虑过了，这段时间，玥儿也不时暗示过，希望我搬下山去。我本想着，山上清静，这段时间就安心读书就好，下山之事可以缓缓再说。”夜色中，林成峰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今日听得玥儿与公仪家议亲之事，虽未成，我这个做哥哥却一点都不知情，终究还是闷在山上消息闭塞的缘故。”

“公子也不必过责，这门亲事原是老爷和夫人做主的。”薛妈妈出言安慰道，在她看来，林成峰便是下山，知道了这事，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林成峰心下一沉，默默无言。

若是当年他没有摔断双腿，领了军职，如今怎会连自己亲妹的亲事都插不上话。他如今身为林府长子，却连说话的立场都不具备了。

“正因我无用，才累的玥儿小小年纪就要为了府中上下之事如此心焦。”林成峰道：“母亲亦是操劳多年，以前我不能为她们分忧，以后却不能让她们独自担当所有的事情。我身为林家的男儿，总该要负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薛妈妈正有些担心自己失言，会惹得林成峰心病又犯，忽听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正是又惊又喜，眼角忍不住湿润起来：“公子，终于想通了，太，太好了......”话未说完，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总算，总算是让老奴等到这一天了。”

深秋的晚风夹杂着清冷的寒意，呼啸而过。林成峰望着薛妈妈枯瘦苍老的脸上，那些闪烁的晶莹顺着她眼角纵横交错的皱纹慢慢滑下，心中也不禁有些酸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玥瑶都在为给康成公主调遮瑕膏一事而忙碌着。

期间，总是隔三差五的寻个由头去康成公主府，与康成公主说话。而自从接受了玥瑶的遮瑕膏，康成公主对待玥瑶的态度明显改变了许多。不过，虽然康成公主对她不如先前那般排斥了，但还是有些明显的生疏。

玥瑶也不急，毕竟每个人结交外人时都会设置心防。只是有些人设置的明显，一眼望穿；有些人设置的很深，相交许久或都未可知。

比起那些城府深沉之人，玥瑶反倒喜欢康成公主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人。这样的人或许看上去性格奇怪，又难相处，但只要一旦能成功的越过其心理防线，以后多半便会对你当做挚友看待。

落霞局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个月后，终于赶在康成公主大婚之前，将真正完成品的遮瑕膏给调制成功了。完成品的遮瑕膏，颜色更加清淡自然，遮瑕效果也更好。康成公主抹在脸上后，几乎可以完全将脸上的红斑盖住，就是凑近细瞧，也不易瞧出端倪。

康成公主自是喜不自禁，九皇子虽不太赞成以康成公主以这种方式遮掩容貌，但见自己妹妹那般开心，用了遮瑕膏后，也确实使原本端丽的容貌显露出来，一时也不好多说少什么。

玥瑶见过康成公主后，正欲回府，半路又被九皇子的随侍常青截了下来，带到凉亭里说话。

九皇子负手立在亭中，华光紫的绸袍衬他身姿更加挺立，眼眸微沉，下颚略抬，只透过其俊秀的侧脸上，就能看出他脸色不虞。

天气已开始转凉，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玥瑶慢慢的朝着凉亭走着，只想多晒晒这大好的日光，不想还是要走进那亭下的阴影里。

“殿下安好。”玥瑶走进亭中，轻轻一俯身，恭敬道。

九皇子没有答话，反转过身去，背对着玥瑶，眼睛只看向远处奇石嶙峋的假山庭院。

半响，忽道：“你那方子，从何处得来？”

玥瑶略一沉吟，道：“是早年家兄随父征战西北时，从蛮族处得到的偏方。本是当地女子用以掩盖漆黑的肤色，所用之物。”想了想，又补充道：“家兄通晓医理，已经过改良。且方子，请太医院的太医看过了的，并无问题。”

玥瑶本想着办成了这件事，可以和九皇子讨个人情，让他为哥哥寻一有德望的文臣之师，之所以没有马上提出来，是担心被康成公主以为她是为了讨好才刻意结交，虽则玥瑶确实是刻意结交，却也存了能真深交下去的心思，不想这么早就毁了自个儿的形象。

但眼下看九皇子的神情，却仿佛并不满意玥瑶的举动。先前在康成公主处，玥瑶就能看出来，九皇子表面敷衍，实际却不是很高兴。这下被单独叫了过来，九皇子又是这种态度，玥瑶心下更肯定无疑了。

得不到到九皇子的赞赏，为林成峰请老师之事，玥瑶就更开不了口了。可既得了和九皇子说话的机会，说不得，玥瑶也只好旁敲侧击的提一提。

果然，九皇子眉头一皱，面露疑惑之色的转过身来：“你哥哥？”忽然又似想到什么的，点了点头，道：“你哥哥精通医理？”

“虽算不得精通，但比起一般医者，也差不了多少。”顿了顿，玥瑶又道：“哥哥博览群书，医道只是顺便学的。”

九皇子眼睛微迷，看着眼前这个着了一身浅青色纱绸的女子，白皙圆润的脸庞衬着那低眉顺眼的表情，倒没了早先见时那自信满满的神彩，反而像只白兔似的，一副甚为乖巧的摸样。

林府的公子早年断了双腿，成了废人，这在勋贵王族中乃是是众所周知的事。

不过，林家向来对此事都避而不提，知情的外人不愿开罪林家，也都乐得装不知道。而此刻，玥瑶却当做平常事一般的说了出来。

一时间，倒让九皇子有些摸不透。

什么时候，这丫头这样信任他了，这般家族私事都跟他说？

想到这，九皇子面色和缓了一些，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引你与公主交好？”

无非是看她和康成公主一般姿容陋薄，但却比康成公主开朗自信，想让她开导开导康成公主吧！玥瑶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好说出来，索性道：“臣女不知。”一脸的天真懵懂状。

九皇子看着，眉头微微皱了皱，难道，自己高估她了？

想一想，玥瑶如今也不过十四的年纪，纵然之前表现的再大度聪慧，总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要让她来影响康成公主，是不是太过勉强了？

玥瑶看出九皇子心中的疑虑，微微一笑，道：“其实，臣女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康成公主用了遮瑕膏后，可以展现出原本端丽的容貌。可是陛下，似乎对此不是很高兴，不知是为何？”

九皇子冷哼道：“以遮瑕膏掩面，虽得一时的丽容，却终如带了面具般，见不得光，又有何好？”

“回禀殿下，臣女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公主即将大婚，若非以本来面目示人，一则有欺人之嫌，二则以色侍人，亦难长久，并非良策。”玥瑶道。

原来早就能猜到他不高兴的原因，偏还故作不知，九皇子暗道。可看着对面那半低的脑袋上，乌黑的齐刘海下，两团淡淡的粉红浮在白皙的脸颊上，樱桃般红嫩的小嘴微微翘起，一副可爱而又稚气未脱的样子，又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

“哦？”九皇子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等待下文。

“可是呢，哥哥跟说了一番道理，又让我改变了想法？”玥瑶说着，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瞟了瞟九皇子，颇有些卖关子的意思。

“你哥哥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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