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玥瑶的神色有着少见的愉悦，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翠竹跟在玥瑶后面，小心道：“小姐，是不是方子的事弄好了？”

见玥瑶摇了摇头，翠竹奇道：“那小姐在高兴什么？”

“下山路陡，你好好扶好金铃。”玥瑶没有回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翠竹，又看了看跟着后面的金铃，道。

下山之后，玥瑶回了落霞局稍微梳洗整理了一番，随意用了一些晚膳后，就往德熹堂去了。

林夫人正独自坐在内堂饮茶，一手支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疑难之事，眉心都皱了起来。

“母亲？”

由于林夫人太过专注的原因，竟没注意到彩犀的通报，直到玥瑶走进屋来，轻轻喊了一声，林夫人方回过神来，看着她，道：“你来了。”烛光下，脸上满是掩不住疲累的愁色。

“母亲，可是身体不适么？”玥瑶走过去，坐到林夫人身边，微微有些惊讶道，早间她过来的时候，林夫人的气色还好的很。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听说，你下午又去看你哥哥了,峰儿他看好些了么？”林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道。

玥瑶张口要说什么，见彩犀端了一杯热茶上来，又没有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玥儿说点体己话。”林夫人见状，吩咐道。

“是。”彩犀点点头，领着一干小丫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以后，林夫人方关切的看着玥瑶道：“你要说什么？”

玥瑶想了想，将今日林成峰在听风阁和她说的话，跟林夫人一五一十的说了。

林夫人又惊又疑，神色变了几变，等玥瑶说完，半响，方有些不可置信道：“当真么？你哥哥真这样跟你说？”

玥瑶肯定的点点头。

“弃武从文，这，这对武将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你父亲绝不会答应的。”林夫人道。

“哥哥的事，这些年虽没人敢明着说，但也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光彩的事，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嘲笑和可怜的议论声，要丢脸也丢够了。以文入仕虽然比不上以武入仕来的荣耀，但对寻常人家来说也是一大幸事。虽然我们家并非寻常人家，此举会引来一些非议也属平常。但若真能让哥哥就此振作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哥哥当日不过是随父亲外出征战而已，并未领任何军衔，也不算是真正武官。如今哥哥这样子，要再练武是千难万难了。好在这些年来，哥哥一直研习各种书籍，若是参加文试，未必没有登榜之机。至于父亲，他何时真正关心过哥哥......”玥瑶道。

听了最后这句话，林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其实，今日后面你走了之后，你父亲又过来与我说了会子话。”默了一会儿，林夫人才道。

“我方才进屋时，母亲满面愁思的，莫不是父亲说了什么让母亲难过的话？”经过这些时日，与林夫人的相处，玥瑶也大概摸到了一些林夫人的脾性，林夫人虽然表面柔和，性子却很是坚韧，除了涉及到林老爷，以及她和林成峰的事，很少有机会能让林夫人真正伤怀。

“也没有什么，只是你父亲与我闲聊中，无意中提前，咱们林家子嗣稀少的事。”望着玥瑶稚嫩脸庞上表现出的极为成熟的神色，林夫人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子嗣稀少，林家自来就是子嗣稀少的。林老爷以前宠幸的许多美姬，除了少数几人生下女儿后被抬了姨娘，其它大多连女儿都没生出一个来，早被打发了。只有月姨娘早年生了一个儿子，却没能养大，整个林府就只有林成峰一脉单传，偏偏还摔断了腿，成了废人。

如今，林夫人年纪大了，已是不可能再生养。这些年，除了屋中留着的几个年轻貌美的姬妾，几房妻室中，林老爷几乎是专宠琴姨娘。

“父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想把琴姨娘抬成平妻不成？”玥瑶眉梢猛然一跳，问道。

“子嗣之事，是大事。单有你哥哥，也实在是少了一些。何况，你父亲本是武将出身，承的也是武侯之爵，你哥哥如今这样子，要他把爵位传给你哥哥，你父亲似乎是有些不甘心吧。你父亲的意思，竟有些想从你远在闽南的大伯那过继一个儿子过来。”林夫人叹了口气，幽幽道。

林家本身武官世家，早逝的林老太爷膝下共有三个儿子，除了早先战死在西北的大儿子外，就剩下驻守在闽南沿海的二儿子，以及如今留京的林老爷。玥瑶倒有听说，她这个在闽南沿海做大都督的大伯子嗣颇多，其膝下包括庶子在内共有五个儿子。想来要是林老爷决意开口向他哥哥求一个儿子过来的话，应该也不算难事。

“父亲决定了吗？”玥瑶道。

“没有。这事要是这样好决定，只怕你父亲早就这样做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可是眼下，却也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父亲打消这个念头。你大伯这几个儿子，我虽没见全，但据说都生的人高马大的，均是习武的好材料。除了最小的儿子，其它几个都跟着你大伯在海军中历练过。此番要是你哥哥真去参加文试的话，只怕你父亲马上就会动身去闽南。如此一来，之前筹谋封侯之事，竟大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了。此事，原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林夫人说着，面色愈加凝重起来。

“母亲，既然父亲本不愿让哥哥承爵，咱们就更应该支持他以文入仕阿。”玥瑶想了想，开口道：“哥哥幽居雁荡居多年，不肯见人，除了不愿白白受人言语轻贱之外，就是不愿忍受父亲这些年来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冷漠。父亲既已将哥哥当做弃子，哥哥又何须为了父亲狭隘的想法，而放弃重新振作的念头呢？”

林夫人紧紧咬着嘴唇，眉头皱着，一看就知其脑海在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那若是，你父亲不找你大伯过继儿子，而是直接把琴姨娘抬成平妻......”半响，林夫人方犹豫着说出这样一番话，但话还未完，就说不出下去了。

玥瑶一听，哪能不明白林夫人的顾虑，若是林老爷为了生儿子，直接把琴姨娘抬了平妻，让她生一个嫡子出来，只怕林夫人苦心支撑多年的一点地位，只怕也将就此坍塌了。

当然，最要紧的只怕还是林夫人始终舍不下的与林老爷之间的那份夫妻情。即使这份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林夫人仍然不想放弃一丝能够修补好的机会。

“依父亲的性子，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能。但哥哥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关系到哥哥今后一生。母亲若是不能支持，我也可以理解。”玥瑶顿了顿，声音异常坚定道：“但这件事上，我一定站在哥哥这边，会支持哥哥，希望母亲能尽量劝说父亲不要反对。”

林夫人脸色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夫人与林老爷才修好没有多久，若是林夫人此时公然的反对林老爷，无疑是令他们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夫妻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玥瑶看着林夫人，就好像看着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了抓住手中仅存的一点爱情，坐在风雨飘飖的小舟中，不顾暴风席卷摧残，仍然紧紧的拉住船帆，不肯下来。她很想上前去，将林夫人拉下来。

但玥瑶也很明白，感情这种事，若是当事人没有觉悟的话，旁人说再多也是徒劳。何况，她一个做子女的，有些事情确实也不好插手。

“母亲放心，我和哥哥都已经大了。无论母亲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哥哥就算不能理解，也一定会尊重母亲的想法。”见林夫人一时难以抉择，玥瑶也不勉强，宽慰的握了握林夫人的手道。

玥瑶从德熹堂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透了。

“小姐和夫人说些什么，说了这么久。”等候在耳房的木槿一见玥瑶出来，就拿着一件宝蓝色的绸面斗篷走了出来，替玥瑶披上。

玥瑶拢了拢斗篷道：“金铃呢？”

“方才冬梅送斗篷来的时候，我问了，说是还在咱们屋里调方子呢。只是有几味材料，咱们府里没有，一时还备不全，去库房问了也都说没有。”木槿回道。

“都这么晚了。罢了，先回去看看吧。”玥瑶看了看已升到树梢的月牙，摇了摇头，道。

这天，落霞局的烛灯亮了大半夜，天刚蒙蒙亮，院内又有人起来开始打水升火。

玥瑶早早的起床起床梳洗过后，就坐在榻上，看着一张皱巴巴的写满字的方子出神，这便是昨日那张写着能治疗林成峰断肢的方子，玥瑶鬼使神差的把它装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木槿端着一个方形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小巧白玉盘。

“成了么？”玥瑶忙把手上的方子叠起收好，问道。

“试了几次，这碟是最好的了。金铃说，现在也只能弄出这种程度了。”木槿将玉盘小心的放在玥瑶面前，回道。

玉盘不过碗口大小，里放着少许灰白色泥状物，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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