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夫人闭目养神的当口，玥瑶起身往院中的草地上走了过去。

“林小姐。”陆雪薇瞧着她走近，不觉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玥瑶低头瞧了瞧她腰间系的那串紫玉环佩，嫩绿流苏上的紫玉环由一对变成了一个：“听闻上回陆小姐在茶楼不慎遗落一串紫玉环佩，被哥哥拾到，后由九殿下代为转回，不知可有完璧归赵？”

陆小姐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佩环，眉心微微一拧，避开玥瑶的问题，只颔首：“当日之事，还要多谢林公子了。”

“无妨，哥哥向来喜欢助人为乐。”玥瑶道：“只是，上次九殿下无意中见到哥哥身上带着小姐的紫玉环......”

“林公子随身带着这紫玉环？”

“是哥哥文试进宫那日，想顺便去打听一下兵部姜大人的住所，再命随侍的小丫头们将玉环送回给陆小姐，因而便一直带在身上。谁料，兵部新任的司造却根本不姓姜。”

陆雪薇轻垂眼眸，略有些报赧：“当日，我并非要存心欺瞒林公子的。”

“哥哥并不介意这些。”玥瑶见她一直抓不住自己说话的重点，不由有些着急：“只是九殿下见了，却由此想岔路去，无端的生出了些误会......”

陆雪薇才陡然一惊：“莫不是九殿下因此也迁怒了林公子？”发髻下缀着的尊紫檀水晶银丝耳坠被风吹得叮呤轻晃，初晨浅金色的日光照的她白如脂玉的脸上浮出些愧色：“都是我一时大意，害公子为我无辜受累。”

“当时哥哥解释时陈述的因由，九殿下仿佛并不相信。”玥瑶缓缓摇头道：“不知道，殿下归还玉环的时候，有没有因此而责怪陆小姐？”

“是林公子要你来问我这些的么？”

玥瑶顿觉时有些愕然无语。

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把话头转着绕到林成峰身上去。

难道......

玥瑶心念微动，道：“以哥哥的性子，即便是心里有担心，但不该问的话，也绝不会问出口来。”

虽然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陆雪薇晶莹黑亮的眸子中有一瞬的异彩略过，犹如点过波光湖面的惊鸿之影：“此事只怪我当时一时大意，与林公子没有半分关系。何况，我和九殿下解释清楚以后，便也无事了。”

“是么？我以前总觉九殿下对待所有女子都是一般无二，想不到对陆姐姐却有这样的耐心。”玥瑶半垂下头，似是有些惆怅：“不过也难怪，似姐姐这边貌若天仙，便是我是男人也会心动了，九殿下又怎么舍得怀疑责怪姐姐。”

陆雪薇看了看玥瑶，垂下的手忽不自觉的紧紧的捏了捏腰间垂下的那一枚玉环：“在妹妹眼里，觉得九殿下是怎样一个人？”

玥瑶抬起头，晶亮的眼珠微微转动：“我初见九殿下的时候，只觉得殿下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是一个翩翩君子，可是......”停了停，才又继续道：“时间久了，才发现殿下与我所想像中的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哦？”陆雪薇起了兴趣：“如何不一样？”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前知殿下人，知殿下面，却不知其心。”玥瑶想了想：“如今渐渐知其心，才发现九殿下只是心系天下。天下为大，而其它所有一切，都要退而居之。”

陆雪薇微眯起眼瞧了瞧玥瑶：“方才在宫门时，他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都不生气么？还这样夸他。”

“许是我又哪里惹得了殿下不快吧。其实殿下心思深沉缜密，又常不露痕迹，偏偏我心思愚钝，常常连殿下何时生了气，因何生的气都猜想不出。殿下见我如此不开窍，自然更是不高兴了。”玥瑶道：“不过好在我也习惯了，反正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总无法做到事事都顺他的意。”

陆雪薇见玥瑶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淡淡的无所谓的神色，始知她并非在夸九殿下，不由轻笑起来：“你这样子，哪里会像是愚钝之人。恐怕九殿下时常生你气，都只为你明知他心意而不肯顺从吧。”

玥瑶摇头：“九殿下身份尊贵，给我什么，都是我福分。只是我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喜恶，有些事情实在难以勉强。”看了看陆雪薇：“不过想来，九殿下对陆姐姐应该与我不同的。”

陆雪薇似是若有所思，轻轻将腰间的紫玉环取了下来，放在手心：“这本是母亲为我打的同心环，取永结同心之寓意。原是一对的，若是要赠人便要一人一枚方成样子，可我当时不慎将其落在林公子手里时却还是一双。”眉心拧起了一个浅浅的结：“可殿下却不信，硬是生生的摔碎了其中一环。可见他待我与待你，也并无很大不同。”

玥瑶露出些许讶异之色：“想不到殿下他......”又抬头去陆雪薇：“可能陆将军也未曾想到这一层吧，依姐姐这般的人品家世，将军自然是要为姐姐选那极尊贵的男子为夫婿的。”

陆雪薇眉宇间笼上一层恍惚的愁雾：“自来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他......”言及此，她脸色忽有些发白，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在地。

玥瑶忙伸手扶住，见她额前渗出密密的汗珠：“陆姐姐，你身子不舒服么？”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头晕目眩，心口堵得慌。”陆雪薇撑着玥瑶，勉强站稳，抽出腰间的帕子去擦额上的冷汗。

“恐是在日头下站太久，中了暑热之气吧。”玥瑶一面说着，一面扶了她往身后亭子里去休息。

林夫人见状，忙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玥瑶扶陆雪薇坐下：“陆姐姐好似是中了些暑气。”

林夫人望了望亭外和煦温柔的阳光：“这才几月份，怎么就.....”但还是招手，让宫人去端杯凉水来。

“不必了。”陆雪薇连连摇手：“只是心口有些发疼，现下好多了。”

“那就去端杯温茶吧。”林夫人改口道。

没多时，宫人端了杯温茶过来。

陆雪薇接过瓷杯：“好了，这没事了，你去吧。”

宫人却停住脚步，转身对玥瑶一礼：“孙嬷嬷请林小姐过去一趟。”

“有什么事？”林夫人奇道。

“这个，嬷嬷没说，只请小姐赶紧过去一下。”

“那你就快去吧。”林夫人对玥瑶：“别叫人等急了。”

“好。”玥瑶应着，又对陆雪薇道：“陆姐姐且在此坐坐。”才起身跟着宫人而去。

穿过回廊和芳菲苑的草地，入了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子路，到了南边的拱月门边，玥瑶远远的就看见孙嬷嬷立在半开的门扉边。

“嬷嬷。”玥瑶走近后，福了一礼。

孙嬷嬷点点头：“小姐且随我来。”挥手将方才领路的宫人打发走。

玥瑶才跟着孙嬷嬷踏出门外，身后‘吱呀’一声轻响，守着门口的两个宫人立即将门扉从外闭紧。

她心上‘扑通’一跳：“嬷嬷，这是要去哪里？”

“皇上要召见小姐。”孙嬷嬷道：“请小姐随我去上阳宫面圣。”

玥瑶还欲开口相问，但见孙嬷嬷步履匆匆，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又不好开口。

一路上，宫前廊下都是安然冷寂，不见一个宫人在外走动，直到了上阳宫外，却陡然多了许多身佩刀剑的内卫，及至跟着孙嬷嬷从拐门入了内殿，墙角廊下更是一个挨一个的，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内卫。

玥瑶更是心惊不已。

孙嬷嬷领着玥瑶直接穿过正殿，入了内堂时，皇帝正端坐在堂中宽大的靠背椅上。

“皇上万安。”玥瑶深深一福礼拜。

皇帝略带粗哑而浑厚的声音沉闷的传来：“免礼吧。”

玥瑶这才抬眸看皇帝，不过半月多不见，皇帝的气色到仿佛比上次精神了许多，原本灰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之气，只是如今时近初夏，他膝上仍盖了一条暗红色的狐皮袄子，而屋中那股子浓郁的药味也依然萦绕不散。

顿了一顿，皇帝才道：“老九要新纳安陵候之女为正妃的事，你知道了吗？”

玥瑶不意皇帝竟然是问她这件事：“是。”

“虽说正侧都是妻，但总是有前后之别。”皇帝瞧了她片刻，一字一句道：“替老九打理皇子府庶务，朕还是有意扶你为正妃。”

“皇上何出此言？”玥瑶大惊，猛然抬头：“安陵候小姐论家世，论姿容都更胜臣女......”脑中又电光火石般的闪过方才陆雪薇谈起林成峰时眉眼间溢出浅浅笑意的样子，一时间忽然失了神去。

“本朝虽然尊武，但武官再如何恩容，总不能压过王族贵戚去。”皇帝抬起手背桌案上的白瓷青花茶碗：“你母亲身为郡主，你作为她的女儿，怎么能被一个武将的女儿压过一头去？”

“可是本朝并不同于前晋，郡主之女便已是外嫁之女，并不算在宗室族谱。”玥瑶急急道。

皇帝看着玥瑶静了一会儿，笑：“真真奇怪了，从来没听说女子能居正位不要，却偏喜欢侧位的。”

玥瑶微滞，只觉整个殿室内沉闷的几乎可以听见胸口急促而慌乱的心跳声，在香炉中袅袅而上的清香间，额上冒出了丝丝冷汗。

她不要想那个名分，因为她本就不想要那个给她名分的人。

可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在皇帝面前说出来。

皇帝审视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精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嫁给老九？”

玥瑶狠狠一咬牙，跪了下去：“天子面前，臣女不敢虚言，此事的确只是九殿下一意为之。但君上之言，不敢不从。可臣女之心，也只能承责至此，若再担正妃之名，臣女便是粉身碎骨亦无法全皇上美意。”

皇帝冷哼一声：“老九就那么让你看不过眼？”

玥瑶道：“非是臣女不满九殿下。只是九殿下当日求娶并非真心爱慕臣女，欲娶臣女为妻，只是听了术士之言，以为臣女八字与殿下相合，将来或可助殿下......”

“助老九什么？”皇帝见玥瑶犹豫不语，沉声道：“方才不是说在朕面前不敢虚言吗？”

“那术士说臣女为金玉之命，将来可助他顺利承接帝位。”玥瑶声音轻弱中揉进些忐忑：“皇上恕罪。”

皇帝慢慢的将茶碗放回桌案，弯曲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些许苍凉的白色：“是么，他就这样想要朕身下的这个宝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