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夫人和林老爷和离时，寿王妃曾请了这位孙嬷嬷一起去过林府。

因而林夫人和玥瑶都是见过的。

玥瑶听她提起自己，忙站了起来，迎了几步过去。

“嬷嬷，是在找我么？”

孙嬷嬷反往后退了一步，上下一打量玥瑶：“是林小姐么？”

“嬷嬷不认得我了么？”

“阿，认得！认得！”孙嬷嬷笑道，又有些狐疑的瞧了瞧玥瑶，似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像：“老奴糊涂了。”顿了顿，才从怀中取出一个掐丝珐琅的暖炉递给玥瑶：“这是九殿下命奴婢送进来给小姐的。说小姐方才在外间受了风寒，怕小姐着凉了。”

玥瑶头发上和肩膀上落的雪花，早被林夫人着宫人取了帕子来弄干净了。

这殿里头又是燃着地龙的，已进来站了好半天，身上的寒意早驱赶了，哪里还会觉着冷。

玥瑶只觉着九皇子这样做当真是多此一举，想起方才在殿外被他气激的当众一跪，更是烦闷恼恨交加。想他一向不曾实心的关心过她，此时来做样子只怕也是为了消刚才那一跪所造成的不良影响，便是一百个不想领这个情。

可如孙嬷嬷这等在皇上身边呆久了的老人，虽是奴才，却比一般主子都金贵，玥瑶实在不便驳了她的脸面，只得受了暖炉道谢。

孙嬷嬷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玥瑶正要转身回到位子上去，却发现四面八方飘来无数双眼睛，羡慕、嫉妒、不屑......各种复杂情绪。

在林夫人身边坐下，林夫人扶了扶玥瑶的手，笑：“这暖炉真是精致，我看九皇子也是有心的。”

她心中止不住苦笑，只觉手中的暖炉真正像个烫手山芋一般：婚姻富贵之事，果然是冷暖自知阿。旁人看热闹总觉风光无限，却不知其实内中种种无奈。

元宵宫宴其实就是权贵聚在一起吃一餐元宵罢了。

皇上身子不适，依旧没有出席。

只有皇后出来应了应景，说了几句场面话，也退下了。

一席宫宴不温不火的，未到中午便结束了。

按例，元宵宫宴时，到了晚上宫中会放烟火庆贺。众人用过餐宴等了一会儿，听得宫里放了消息出来，说是皇上需要静养，晚上就不放烟火了，各种活动也俱取消。

这种时候，大家心中俱是惴惴不安，也没有多少心思留在宫中欣赏烟火。

宴后，除了几位皇子家眷，其余亲贵都由宫人领着送出了宫。

林夫人和玥瑶因为九皇子的缘故，也被留了下来，由宫人领着去了琼霄殿。

本以为是皇后留下叙话，到了琼霄殿外，才知皇上也在里头。

几个皇子顺着次序挨个儿站在外头候着，轮番进去说话。

廊下放了好些炭盆和矮几，各位皇子们分别坐在铺了软垫的檐下候着。旁侧的火炉上暖着酒，雕花的红木抱膝矮几上放着些茶点，香炉里头点了安神香，袅袅亭亭的，余味悠长。

宫人和太监们立在檐下小心的伺候着，大气不敢出。

除了坐在院子南边的四皇子不时会大声说笑几句外，等候在檐下的各位皇子们皆是一片沉默，偶尔说话，也是低声细语，吹入风中，叫人听不真切。

玥瑶跟着林夫人一走进去，就觉着庭中廊下的这气氛，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似乎皇上当真快要殡天，把皇子们逐个的叫来交代后事似的。

在这种情景下，常会让原本想要大声说话的人，也只敢放低了声音来说话。

廊下的宫人见了林夫人，过来引着她们朝着东面的廊下走去。

九皇子正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方才在永和殿外围在身上的暗色披风，穿着一身玉色的绣云纹的绸面服饰略显随意的坐在廊下，隔着横杆远眺着亭中的盛放着最后一丝鲜艳的红梅，皎白的雪花映得他温雅清俊的脸庞愈发的疏朗润泽。

听见林夫人和玥瑶走进的脚步，他转过头来朝着林夫人颔首淡笑，眼睛却跳到林夫人身后的玥瑶身上，漆黑的眸子陡然一亮，闪出些愉悦兴奋的光彩。

玥瑶微愣，疑惑！

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看到自己会流露出表示欢喜的神情。

玥瑶眨了眨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见礼后，林夫人刻意往后站了站，好让玥瑶能先坐到靠九皇子近前的位置。

玥瑶却仿佛没发现林夫人的用意一般，只是立在不动。

林夫人无奈，只得先坐下。

“听说夫人与寿王妃交好，不知夫人可知王妃近来病请如何了？”九皇子问。

“怎么，王妃病了？”林夫人也正想着找寿王妃叙叙话，谁知在宫宴上左右都没找着，心下正纳闷着，听九皇子一提，不禁吓了一跳。

玥瑶也有些着急，忙探了脖子过去，满脸的询问。

皇子微微抬头，望了玥瑶一眼后，方对林夫人道：“我也是前几日去皇叔府上拜会时知道的，听说王妃感了风寒了，已病了几天了，故而今日宫宴也没能来。”回头瞧了一眼坐在前头廊下的寿王：“想来是因着王妃的缘故，我瞧着皇叔今日气色也不太好呢。”

林夫人心下着急，道了声礼，起身往前头去了，显是示要去询问寿王妃的病情。

玥瑶也要跟上，林夫人却摆了摆手，让她留下，不要乱走动。

“怎么，还不坐下？”九皇子端起暖炉上的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抬头瞧着玥瑶，嘴角上勾，露出抹挑逗的笑意。

玥瑶犹豫了一下，在九皇子对面坐了下来。

她本想问寿王妃的病情，但一想到九皇子肚子那些数不清理还乱的弯弯道道，便不打算开口。

凡事问他不如问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又被他带沟里去，那可冤枉。

九皇子见她不说话，反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玥瑶正色看他：“殿下想让臣女问什么？”

九皇子微怔，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摸样，忽然笑了起来：“你要我跟父皇暂延婚期，可是----”靠近了些，低声道：“我如今却有些等不及了呢。”

他略带沙哑的嗓音混着安神香里的酒香，被风一带，撩得玥瑶面颊红了起来。

她禁不住往后靠了靠。

九皇子见她这般神情，肆意的笑容在他温润平和的脸上一掠而过：“瞧你这样敏感，是不是也有些等不及了？”

玥瑶猛地站了起身来，脸上因为羞恼而涨得脸色通红，瞪着九皇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冷了。”九皇子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偏头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太监：“替林小姐斟杯素酒。”

那小太监迎着，从另一个暖炉上取了酒壶来倒了一杯酒过来，放在玥瑶面前的桌案上。

玥瑶望着那只冒着热气的白玉瓷杯，真想举起酒杯来一杯泼到九皇子的脸上，以泄心头之愤。

可想一想，她还是忍住了。如她前世刚出去做销售的那段日子，什么样刁难的客户没有遇到过，那时她都能忍，现在为什么不忍？

人在屋檐下的时候，尊严这种东西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好好收起来，或许还能有重新拿出来戴在头上的时候，若是看得太重，只怕脑袋都留不到那时候了。

九皇子见她静静的立在桌前望着那酒杯发呆，眸子倒映着白玉酒杯的莹白，随着微风晃动的发丝撩拨着她白腻的脖颈，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玥瑶没有答话，只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坐了下来，把杯中的素酒一饮而尽，抬头看着九皇子，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往下扣了扣，示意已经喝完，反手把酒杯摆在了桌上。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九皇子，眼睛从各个皇子身上一一略过，似在打量着什么，目光经过南边的回廊时，顿了顿，停在了一个穿着暗金色翠纹直垂袄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看似三十几岁的年纪，剑眉高鼻，额堂开阔，下庭窄小，面容里有三分俊秀七分委顿。

“你认识四哥？”九皇子问。

果然是四皇子。

“不认识。”玥瑶不过是想道晚娘和徐默言都嫁给了这个男子，不免有些好奇罢了。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那边瞧？”

“臣女无事，随意看看罢了。”

“你宁愿随意看看，也不肯转过头来看着我脸，好好答话么？”九皇子目光闪动，手掌紧紧的攥着玉杯。

玥瑶遂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九皇子：“臣女无事，随意看看而已，殿下不必管我。”

九皇子的眼神直直的盯着玥瑶。

良久。

他轻轻松了手中的玉杯，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浅淡笑意：“好，很好。”

琼霄殿的宫门被人送里间推了开来，皇后宫中的大太监李善长送着七皇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四皇子走了过去，和七皇子和李善长浅谈了一番，转身离开了。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九皇子这边。

果然，李善长小步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对着九皇子行了一礼。

九皇子刚站起身来，李善长朝着玥瑶微微俯礼：“皇上请忠勇侯小姐先进去。”

“叫我？”玥瑶讶异。

林夫人也走了回来：“叫玥瑶单独进去么？”

李善长道：“林夫人也一同进去。”转身对九皇子道：“请九殿下稍后片刻。”

“请公公稍待。”

九皇子站了起来，走到玥瑶面前，从一旁的立在的宫人身上取了一个白色狐皮的笼手，要给她戴上。

玥瑶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我不冷。”

九皇子淡笑着，一把抓过玥瑶的手来，替她笼上：“冰雪天的，怎么会不冷。你一向身子弱，该多注意些才是。”又俯身替她整了整卷起的衣领。

玥瑶见一旁的李善长微微低头浅笑，林夫人脸上的亦满脸是欣慰的笑意，心下叫苦，忙要退开。

九皇子牢牢的钳住玥瑶的肩膀，低声轻语：“我真想知道，待你大婚之夜婉转承欢时，是否还是如此倔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