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云层不算清澄,空气中微微带了点潮湿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一场大雨将至。
白日里忙着梁九儿的事,没顾及到云汀身上被剑阵伤了几道口子。不过他也好个面子,总觉得被剑阵所伤说出去有些丢人,毕竟他是个不弱的神仙,既是不弱的神仙,就不能将这种小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所以当他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再处理伤口的时候,偏偏被同样睡不着觉的赤鹤撞上了。
此时她已替他擦净了血污,上了药粉,正细细的用纱带缠上他的臂膀。好在刀口不宽,也不算深,没什么大碍。
“还好九儿她今天碰上了你,否则现在,怕就不是昏昏沉沉的事了。”她收拾起一众小药罐瓶子,仔细放回柜里。算是宽慰云汀这几处刀伤伤得是有理有据并不丢脸的。
云汀将薄衫披回身上,大约也是体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生生还真有几分受用。于是淡淡笑开:“你是说,我这伤的,不丢人?”
“丢人吗?怎么会丢人呢,明明就很有面子嘛!比起在青崖山偷蜂蜜的时候,可有面子多了。”赤鹤替他倒了杯水,该是想到云汀被蜂蛰的样子,笑颤着,手头的水还洒了两滴。
那日青崖山上,亏了云汀一脸的包,她才有那个福气能捡个漏,把蜜给娘子送去。
只是可惜,那个蜜,娘子永远都吃不上了。
“也不知,娘子和山神现在怎么样了。”记得还有几年,山神和娘子,就该结缘了。
听她喃了这么一句,眼底且转喜为忧,云汀便猜到她又是思及故人。于是晃悠悠踱到她身侧,很自然从容的往身后拢住她,私语道:“娘子是好人,山神亦是好仙,他们现在肯定都各自过得特别好。”
云汀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力道恰好,像是一片清雪落在她灵台上,雾霭尽扫。
其实她很感激云汀这么安慰她,但谢的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于是她徐徐转过身,打趣道:“那看来你并不是个好仙。不然,怎的蜜蜂专蛰你,却是不蛰我呢?”她自觉说得十分有道理,洋洋得意间全然忽略了云汀眼角滑过的一丝狡黠,没待她多乐两声,便被云汀猛一用力拢近身,如此出其不意的,还惊得她一声低呼。
以前亲吻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谁也望不见谁。
现在火烛通亮,少年的鼻息近在眼前,她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他的睫毛是细细长长的,而他的瞳仁里,大约还能窥到自己一张无措的脸。
“你的手……不疼啦?”她低低问了一句,然眼前人好像是轻轻摇了摇头,便朝她唇间蹭过来,伴着一声低语:“我自然是个好仙,才能遇上你……若是今日剑阵失控,我要后悔一辈子。”
仙的一辈子,该有多长呢?
云汀的吻很轻很细,朦胧中她双手不自禁环上他的后颈,心道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自己情到不能控的时候,是会环住他脖子的。
她还能注意到屋内的烛火亮得很热情。
热情得让她有些无措。
唉,下次还是用些质量不好的蜡烛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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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叫醒赤鹤的不是如往常一样白白亮亮的天,而是一串珠落玉盘的嘈杂声。
下雨了么?
赤鹤迷迷糊糊抽了抽被子,想蒙头再睡一阵,糊涂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种阴郁的天气就像在她灵台糊了层浆面,举手间反应实在迟钝。
所以当她偏头看到床榻旁的小榻上呼呼睡着一个人时,第一反应只是眨巴眨巴眼,并不当意,准备挪回被窝里再睡个回笼觉。
然脑袋将将挨着枕头不过片刻,却觉得小榻上传来的呼吸声愈发清晰起来。
登时她睡意全无,灵台的浆面一扫而空。屋外的雨像是直打在她面门上,激得她咻一起身,也终于缓过神来。
昨夜她聊的太晚,云汀尚在说话她就去和周公下棋了。
记得脑内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云汀将她抱到床上时她忪讼醒了一分,见着他替自己仔细盖了软被,又灭了烛火,她又很放心的沉过去。
所以她是在云汀屋内睡下的。
彼时一旁的小榻上,云汀被她起身时引起的老木嘎吱声带得有些咕哝,但并没有醒,只是哝哝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了。
赤鹤匀了匀神,蹑行到小榻边上。
云汀一头黑发睡得有些凌乱,全没了白日里英气飒爽的样子,到更显得憨态可人。
她为什么会喜欢云汀呢?
大概因着云汀是个肯掏着耐心对自己好的人,啊不,神仙。
若没有他十九年的耐心,自己现在早已魂飞魄散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云汀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大约是自己虽普通平淡,无一技之长,无倾国之姿,却幸与他日久生情。
许多缘分也总是这样的。
她不自觉笑了笑,又看了一阵,才悄无声息的退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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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有房檐的遮挡,雨水侵不到门口。她轻轻掩上房门,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且不着痕迹。正准备辗回自己屋里再睡一阵,却迎头撞上了早起的金墨。
金墨张望着她出来的那扇门,又回头看着她。
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惺惺然刚梦醒的样子,金墨本来平静的脸上一时堆满诡秘。
“我是不是起的太早,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试探着,却全无否定的意思。
“……不是,我只是……”
“你和云汀,已经发展到这步了?”说这话的时候,金墨脸上的诡秘明显更添了一分好奇,哪还有半分正经姿态。
“昨晚我……”
“嘘……!”金墨伸手在前,戛然打断她,她亦木木的将他望着,以为他总要说句着调的话。却勘勘被他后一话击得直不起身:
“大家都这么大岁数了,我懂!”
赤鹤挣扎着伸出一只手试图稳住自己,还想再解释两句,余光却瞥见一席黑影咻从自己屋旁闪过,穿进雨幕中。
那间屋子,好像是梁九儿的。
她再无心调笑,心下一沉。边将发髻散开,边肃声问金墨道:“九儿醒了么?”
金墨见她翻脸变得如此正经,还没反应过来:“我刚刚去看还没醒,怎么了?”
话间赤鹤已重新将头发挽了个结,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并道:“快去她房里,寸步也别离开!”
紧接着便仓促地替自己捏了个雨水不近身的法决,抽起红绫往雨幕中御去。
希望不要是个多事之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