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之于赤鹤的难处大概在于,整个空间内没有一个是可以歇脚的地。
就算一双腿已经站得酸麻无比,她也只能背靠着青石墙缓口气。好在之前在青崖山上随着山神也练过一些,她觉得她的膝盖,还挺争气。
牢内昏暗没有分明,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这样无终无日的时间长了,心下自然而然的烦躁起来。
忽而她听见铁门大开,该是有人走了进来,但是不是冲她来的她就不知了。忍不住由青石墙上站离了身子,往外头张了张脑袋。
她所在这一处离水牢的大铁门实际还有些许距离,只听得三三两两有些稀松的步子踏了台阶离她越来越近,且踏声听来还有些急,她本就不算安定的心绪同跟着紧张起来。
但脚步声却在临近她牢门的时候蓦地停下,赤鹤听了一阵没再见动静,猜测着大约不是来找她的,也就没再做追究。
鼻前暗然一股醉心的甜香荡开,与这尽是水霉味的牢房格格不成一局。然这股甜香委实像是活物一样,勾引着她的鼻子往深里多吸了两口。
好甜,她感觉自己不像在牢里。
像在林荫地里,躺在盛夏挂果的树枝上,嗅着满院子的甜香,不用考虑什么时候需要起床,什么时候需要去给元屏干活。
因着这片林荫地,都是她的了。
林荫地竟成了自己的?这决然是个胡话。
赤鹤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能欲见这样的胡话,十有八成是已经被迷得晕晕乎乎的了。
她只知道她在林荫地的树干上睡得好好的,却被人凌空提起,双腕上加持了一个什么物件,竟是将她扣在了树干上。
把她扣在树干上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的,只道这个姿势实在是难受,双手下意识的一挣,瞬间从腕上传来一阵刺破皮肉的锐痛,紧接着后背一紧,竟是两道光刃直直穿破她的锁骨将她扣住!剧痛催使,赤鹤灵台上猛一时清醒过来,睁眼之际哪还有什么挂果的林荫地,却还是那汪灰怏怏的水牢。
而在她面前,正站着两个牢卒打扮的人。见她醒过来了,遂皮笑肉不笑的同她招呼道:“小山神睡醒了?姑娘担心您在水牢里站得不痛快,特地命我二人给小山神送来一副双蛇扣,也是想让小山神在这水牢里少废些力气……”
肩颈的剧痛已然使她浑身蒙了一层薄汗,她曾听说锁骨这个名字,自是与“锁”这一字分不开干系的。
赤鹤咬着眉头将四下打量一回,水地依旧没膝,只是自己双腕处凭空多了两个蛇头纹饰的锁扣,将自己生生钉在原先的青石墙上。再一细看,那两个蛇头其实并非什么“纹饰”,因她分明还见着其中一尾蛇环衅衅朝她吐了吐殷虹的信子。
想来适才自己挣扎时的腕间那阵刺痛,就是拜这双蛇环的尖牙所赐了。
不过跟锁骨被穿的痛楚比起来,这两条蛇的尖牙真真算不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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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见她颓然姿态没有应声,相视笑了笑退出牢房去,偏一路走一路不安静:
“你那个迷香早该加重一些!若她再提前一些醒了,张嘴朝你扑过来,咱俩都玩完!!”
“醒了便醒了,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反正关在这儿的人早晚都该死!”
“嚯!你说的轻松!你没听姑娘说么,这女的可是幻暝界吃人的魔孽!魔性大了去了!”
“啧啧,怪不得姑娘要给她加上双蛇扣,原来这女魔头这么凶狠?”
“哼,听说她吃人饮血,吞魂吸魄,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白刀子进?做梦去吧你!”
“这……下次再不要接她的差了,保不齐碰上她发疯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吃人?
这是在说自己?
将她的本事传得这样大,也真亏得传谣者有心了。
他们尊称的姑娘,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
赤鹤被他二人逗得有些好笑,不自觉的手腕同跟着动了动。然刚刚有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两尾环蛇立马倾开尖牙,冲着她原本细嫩的皮肉又是一刺。
“嘶……”她自是吃痛,双腕一时失力,却因为锁骨被光刃扣住,整个人只得以极难熬的姿势坠在锁拷上。没一时肩颈就斫钉般的难受,总觉得再多坠一阵,她的膀子就要断了。
这样撑了许久,蛇牙将她的腕子咬得像个箩筛一样。至此,痛觉早就麻木了,血渍顺着臂膀在她衣衫上沁成一道红痕,她隐隐能闻到来自自身的腥甜味。
先前的乐观早已消失殆尽,灵台上是从未有过的空白。
或许生不如死这种感觉,此时可以用一用?
自陨这个念头攀上脑门的时候,是她觉得自己真的扛不住这份折磨了。
她将将抽出最后一分理智犹豫着要不要自我了断,水牢的铁门又一次大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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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尤为狼狈,她是不想见任何熟人的。
但元屏既然来了,那或许就说明,自己要解脱了。
但具体是哪一种解脱,她已经不在意了。
元屏乍一眼见到她这幅血腥怖人的形容时,勃然不及牢卒开门,挥袖便冲破了牢栏,罡风骤起间,缚在她腕上的两尾蛇头已被齐齐削下,锁骨处的光刃亦随之散去。
没了锁缚,赤鹤无力的垂头栽在水里,但觉水花四溅的一瞬,自己抬头看了一眼元屏,却只一眼,周遭便陷入一片黑寂。
元屏匆匆踏水而过将昏迷的少女横抱起来,手上不敢多施一分力气,好像他稍微动静大些赤鹤就会散架一般。
随他一道来的几个小仙官亦被他刚才的阵势吓得各退了几步,元屏沉着脸,百感交集得吩咐不出半字。
须知在云汀和赤鹤面前,他大小算是个长辈。
这几日,云汀被帝公封在了沁清园。他亲眼见着云汀大闹了几日几夜的癫狂模样本就心焦不宁。
原以为赤鹤关在水牢,既然没有帝公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那赤鹤该是不会有大碍的。
可现下她这幅形容,哪是一句“抱恙”可以解释的。
他几百年来不曾折腾的一把心绪,全在这几天熬透了。
踏出多两步,他顿下身子,对着随行的盘连谷守卫道:“劳给方长老带个话回去,赤鹤原身受损,只怕行刑一事,须得往后延一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