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正躺在那张红木雕葡萄纹架子床上，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被除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满面通红，赛过桃花，床下放着一个青瓷痰盒，房里熏着淡淡的艾香。

老太太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满面关切地询问着什么，东珠站在后面，手里端着茶。

西门兰蕙则坐在屋中的桌子旁，用手拈着桌子上放着的干果子，一旁的丁香静静地站着。

看到陈氏和西门煦来了，东珠忙上前见礼，西门煦就若有若无的瞟了她一眼，东珠也将眼睛看了过去，两下里一相逢，就迅速移开了。

西门兰蕙看到西门煦的那一刹那愣了一愣，眼神里带着吃惊，西门煦就冷冷地看过去。

“见过母亲！”西门兰蕙说这话时语气轻重不匀，眼睛却看往别处。

陈氏略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却很认真。

床上的林芸就挣扎着要坐起来，老太太忙扶着她：“你病了，这些虚礼就免了，你婆婆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难道不懂这个礼！”

陈氏听着脸色微微一沉，很快又恢复了：“老太太说得对，媳妇，我们这个家，比不得那么大家子那么多礼儿，这也是老太太的好处，让我们晚辈不必立那么多规矩，你就好好养着病吧！”说完朝老太太福了一福：“媳妇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含着冷意，微微点头，陈氏就走到床前问了几句话。

林芸咳嗽了几声：“其它都还好，只是脑子昏昏的，想坐起来都不行！”

陈氏看着一旁立着的绣椽：“早上给大少奶奶请了大夫的，怎么样！”

绣橼就低着头道：“看过了，说是着了风寒，开了一副方子，已喝了一次，比起早上，现在已是好多了！”

陈氏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担忧：“媳妇嫁过来已有两年，一直身体都不错，怎么这次就突然病了呢，而且还倒卧在床，依我看，莫不是喜信动了吧！”又道：“要是喜信动了，可千万得请好大夫，别万一给庸医害了，这可是头胎！”说到这里，眼角便朝老太太瞄去。

果然，老太太的脸更冷了，林芸的眼睛就看向别处。

“太太不用担心，大奶奶身体一向都好，等这次病好了，定然一举得男！”身后响起东珠的声音，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方盘，里面放着两蛊茶。

看着老太太疑惑的眼光，东珠笑道：“这茶是秋菊泡的，奴婢见老太太在里面，她有些畏手畏脚的，奴婢就替她端了进来。”

老太太眼里就有赞许的神色，西门煦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看来，东珠要出手了，母亲这话正在点子上。

“大少奶奶，您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东珠朝着床上的林芸说了一句，言语中尽是关心，但听在西门煦眼中，却觉得她在提醒着什么。

林芸却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东珠看了看老太太，见她并无厌恶的意思，再看看林芸就皱了一下眉头：“大少奶奶身体这么差，就算是躺在床上，身上也不应该穿这么少吧！”

林芸眼睛猛地睁开了，老太太就关切地去摸林芸的衣袖，转过头来对绣椽说：“你们怎么搞的，连大少奶奶都照顾不好么，这人来人往的，大少奶奶又是极知书识礼之人，少不得还礼什么的，光这件桃红春衫儿怎么行！”

绣椽脸一下子白了，忙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是奴婢们疏忽了！”马上就去衣柜找了件轻红的袄子出来，先放到被子里偎了一偎，才拿出来给林芸穿上。

林芸的眼睛就淡淡地看了看东珠，东珠就豪不示弱就迎了上去，林芸心里一凛，低下了头。

“老太太，孙媳妇来这个家有两年了，大公子他……这两年来，多亏老太太疼爱，孙媳妇感激不尽！”

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病中的人说这种话，当下一听心里就是一酸，西门宇是个什么人，作奶奶岂能不清楚，想着林芸花容月貌的一个人，平白地落到那种人手里，受尽委屈，这桩婚事是自已作的主，自已也应该负点责任。

“孩子，年轻人不兴说这话，你这病过两天就好了的！”老太太的话貌似有些嗔怪，实际却满含内疚。

西门煦和陈氏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西门兰蕙的眼神也移了过来。

“老太太越是疼爱孙媳妇，孙媳妇心里就越是不安！”林芸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这也怪孙媳妇的肚子不争气，两年了，连个音信都没有，也怪不得大公子会不待见。”

老太太的手就拿住了林芸的手，眼中也有泪光在闪：“儿女都是命，孙媳妇，你别担心，兴许过几年就有了呢！”

林芸摇了摇头，西门煦就看到东珠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老太太，孙媳妇经过这一病，也算是想明白了，孙媳妇自已不能生，别人就未必不能！”

老太太睁大了眼睛，陈氏也略略皱了皱眉头。

“孙媳妇既然嫁与西门家，就得为西门家着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无大，倘因为孙媳妇的原因而导致大公子无后，那孙媳妇百年之后何以去见西门家的列祖列宗！”

西门煦暗暗赞赏林芸的口才，明明是很不情愿，明明是被逼的，却说得这样真挚感人，说得这样大义凛然。

林芸说到这里就咳嗽了几句，东珠忙递了茶上去。

老太太接着，喂着她喝了几口，轻声道：“有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以养病为要！”

东珠就在一旁道：“人一旦身体不舒服，心里就闷得慌，想着病好，得先舒心脉，老太太，大少奶奶有什么话就让她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只怕对养病不好！”

东珠的话有些多了，不过听在老太太耳中却很是道理，因点了点头。

林芸就感激地看了东珠一眼，嘴角的肌肉却轻微地鼓动了一下：“老太太，孙媳妇想……孙媳妇想让大公子纳妾！”这话说完，林芸脸上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东珠却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西门煦就偷笑了一下，陈氏仍是淡淡地毫无表情，西门兰蕙却在一旁嚷道：“嫂子，你不是说过你眼里揉不进沙子么！”

老太太眼里就有泪光闪动：“孩子，难为你这么为西门家着想，可苦着你了！”

林芸就长叹了一口气：“老太太，孙媳妇也不是随便乱说的，其实，孙媳妇年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敢说出来，怕大公子在外面乱带一个人进来，一则不知根知底，二则也不知人品怎样，只怕到时惹个麻烦，所以，孙媳妇一直冷眼看着，想从家人里面找出一个满意的人出来！”

“芸儿，还是你想的周全！”老太太赞赏地点了点头，虽然林芸是侄孙女，但比起自已的亲孙子来，毕竟还是略逊一筹，一旦这两人的利益相左，老太太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林芸成全西门宇。

“你看中谁了！”林芸说到这一步了，想必心里定有了人选，老太太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东珠！”林芸朝东珠招了招手，东珠就走了过来，林芸拉着她的手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孙媳妇选来选去，觉得家人里面东珠最得孙媳妇的心！”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将眼光看向东珠，笑道：“东珠可是个好孩子，办话沉稳，胆大心细又极体贴，最重要的心眼不是很多，做人妾的最不可饶恕的就是用心使计，可知孙媳妇的眼光是不错的，只是，老婆子身边就少一个得力的人了。”

陈氏就在一旁笑了一笑：“老太太这话说得，东珠一旦收了房，这一辈子就是西门家的人了，再也跑不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林芸脸上也满是笑容，不过眼睛是闭着的。

东珠满面通红，低低地说了一句：“大少奶奶，您别拿东珠取笑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林芸一把拉住了她：“东珠，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要是同意呢，就当着老太太的面点个头！”

西门煦在一旁看着笑话，东珠下了这个狠招儿，林芸也不忘记临头给她一锤，可真是一出好戏。

当着这么多人，东珠如何作声，倘不作声，林芸便可一口咬定她不同意，到时再怎么折腾也没用了。

东珠脸越憋越红，脚却没有动，头低头，两只手不停地绞着那方大红的汗巾儿，表面上看似害羞，实际上却在想着对策。

林芸也不管她，自闭上眼睛慢慢等着。

老太太含笑看着东珠：“孩子，你倘不同意就算了，要说按主人的意思行事，奴才们就一点自由都没有，西门家可不是这样的！”又转头对林芸道：“孙媳妇，你不用太急了，养病为要，这事以后再说吧！”

西门煦就看到床上的林芸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光彩。

“扑通！”一声，东珠就跪了下来，此时，她眼含泪水，楚楚可怜：“老太太，自从大少奶奶进来之后，一直对东珠多有照顾，东珠心里感激着，但凭着奴婢的身份无法报答，心里日夜不安，今天大少奶奶说出这个要求，东珠虽然心里惶恐，但想到能为大少奶奶分忧，心里也着实是高兴，所以，请老太太作主，让东珠以后好日夜服侍在大少奶奶身边，让东珠得以报答大少奶奶的恩典！”

西门煦只差没笑出声来，这两个女人，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再看看母亲，竟见她脸上又漫过莫名的悲伤，西门煦心里就是一阵疑惑。

老太太听了东珠这话，就含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好，既然你们两人都同意，就由老婆子作主让大公子正式收你作房里人！”

东珠又跪在地上谢过，西门煦看得见她脸上满溢着喜悦，再看看林芸，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倒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偶尔脸上会抖上一两下。

“媳妇！”老太太笑着对陈氏道：“明日准备几个席面，请家里有头脸的妈妈，丫头们聚一聚！”

陈氏就笑着答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