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少守着她吃完,随后,吸碗转轮椅出门。
“相、相公,”乔毓宁忍不住叫道,汤少停下轮椅,她扭捏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你不是巴望我早点死么。”
汤少扔下一句话,带着辘辘声走远。乔毓宁忿忿地踢一脚床头,待想骂,瞧柜头那清晰可见的碗印子,失了勇气,躺在床上,摸出玉埙呜呜地吹起来。
她心情平静多了。
睡前,她嘟哝,不知她的知音人会不会想她涅?
隔天早上,她在床头发现一本新的埙谱,她惊讶地张大嘴,左右看看,朗声道:“你不要再来了,这里很危险。有怪兽,要吃人。”
砰一声,汤少脸色铁青地将药碗砸在昨天同一位置上。
乔毓宁腹诽摆什么脸色,她都没说话呢。她咕哝着舀吃苦得发黑的药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能自己起身吃药了。她吃惊地看看碗中凉糕样的膏药块,再看向室内熏香的铜炉,最后视线定格在面无平静的汤少脸上,她猛然笑起来,刚要扑过去夸汤少医术之高超旷世今生无人能敌。
汤怀谨摆袖一记掌风将她送回床榻,确定她吃完分例药,他隔空取碗径直走了,避人如蛇鼠。
乔毓宁在床上翻了个滚,气哼道,有什么了不起,不理人就不理。
她拿出陶埙玉埙练吹新曲。
郡王府正妃夫人的院子很安静,少有人来,也无人走动,婢女们如石像般分立各处,只是面部神经常常在抽搐。偶尔,僻静的墙角阴影颜色会加深,那是汤少夫人唯一的知音人。
五月,乔毓宁被允许离开房间,但活动范围仍局限在正妃的院子里。
这对于忘却某些伤害恢复活泼好动性子的某人来说,拘束在同一个地方是极难忍受的事,无论这地方有多大。
乔毓宁找机会溜了出去,繁茂的花园外还是花园,走了许久,她听到流水声,拨开花丛,映入眼帘的是副空旷雅致的九曲廊桥图,澄静的日光下,小荷才露尖尖角,莲叶田田红鲤戏,汉白玉石边杨柳依依,一叶木舟系在桥墩上,花香清弥,此情此景瞧来分外惹人暇思。
她走上白玉雕刻的石桥,手抚阑干,缓缓走近湖中央。
湖中有亭,亭中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红裙曳地,雪胸半露,丹凤衔珠步摇招摇而夺目。
此人正是郡王府另一位女主人,舒明香。
好巧不巧,亭子里半个侍候的丫环也没有。乔毓宁略略扫过一眼,收起怀念的心情,转身就走。舒明香偏唤道:“好妹妹,怎么来了就走呢?”
乔毓宁心底虽然恨不能耍她两巴掌,但是,生气就中计了。
她不闻不问,直接循原路离开。身后传来环佩轻撞的声音,却是舒明香扶着腰,跟在她后面,边走边冲她微笑。乔毓宁心觉怪异,不愿与她正面对上,加快脚步走。
她走得急,舒明香也跟得急,并气喘吁吁地唤道:“妹妹,缓、一缓。”
乔毓宁张开嗓子直接叫道:“来人,快来人。”
身后舒明香动作猛然加剧,她贴上来,她手中多出的那枚金步摇要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乔毓宁回头一眼瞥见,条件反射下自然是下盘灵活地转开,两手用力打开那件凶器。舒明香整个人被推向廊桥头。正好又是曲廊拐角,走势下降,重心不稳又有双身子的舒明香顺势被推滚进湖水里。
与此同时,曲廊另一头传来丫环们与舒夫人惊恐的抽气声与哭叫声。
乔毓宁站在桥头,半举着双手,看着湖水里泛起的丝丝缕缕的血水,整个人如置身冰窑。
廊桥湖边喧嚷,众人纷纷急救有孕的郡王侧妃,舒夫人在岸边痛哭,哭她可怜备受折磨的女儿,并骂某个心如蛇蝎的乡下婆娘,让人拦住郡王妃主仆,不让这些凶徒逃走。
菊香稻光搂着少夫人安慰,是那个女人自己要害人,与少夫人无关。金荃则带着人搜湖,一定要把凶器找出来。
那支美丽又骇人的金步摇,神奇地消失了,在菊香等忠仆虎视眈眈地检视中。
舒夫人坚定地相信,郡王妃主仆嫉恨她女儿及她腹中孩儿,不惜编造骇人听闻的谎言诬蔑她命苦的女儿。这件事,舒相府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太医院派来的老太医也未能挽救回舒明香腹中三个月的胎儿。据说,舒明香当场被刺激得昏迷,一度无声无息。
舒夫人也受激过度,她一边安慰失子的女儿,一边让人请舒相、汤少来给交待。
照金荃的意思,郡王府内外都是自己人,不让舒夫人送出消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心神恍惚的乔毓宁阻止了她,舒夫人要怎么样,随她们去。
“少夫人,那支金步摇一定藏在舒府人身上。不能让他们带出去。”稻光急道,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舒府的人陷害少夫人阴谋得逞。
菊香心痛极了,少夫人好不容易走出阴影重拾闲趣,却被那个女子瞬间夺走,她怎么不能痛恨。她也劝道:“既然她如此心狠,少夫人咱们也不能手软。”
汤夫人手下混出来的女人,哪个是心慈良善之辈,要狠也绝不会弱于任何一个内宅官夫人。
金荃欲言又止,她曾多次苛求少夫人稳重懂事不为少爷惹麻烦,难道这一次还要乔毓宁退缩忍让?她不敢说,也不忍说出口,尽管舒明香身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京中权贵人心向背的风向标。
这样说也许太夸张,夸大了舒明香的作用。但舒明香与汤怀谨的婚事确确实实已被认为是老一代世家势力与皇太子派系新生代权贵势力和平共处的象征。
可以说,在这场备受瞩目的婚事舒明香遭遇什么,都会被视同为皇太子将对老牌世家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舒明香生活安好,意味着世家们的日子太太平平;舒明香过得水深火热,意味着未来皇帝不满世家要对他们下手;甚至舒明香没有管家权只做个摆设花瓶,也能被解读为未来皇帝要收回实权架空各大世家任用新人。
如果南方没有荣佳公主,如果南方没有英王,如果南方的赋税没有占到国库的三分之一强,舒明香的一举一动还至于这样时刻牵动朝庭的心。
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事实。
因此,汤少不能冷落舒明香,不能让她有一点的不开心,身为汤少原配的乔毓宁更是说她一句都不能。类似这种坠湖落胎事,宫里人更是问都不用问就会直接定乔毓宁的罪。
这些话,金荃说不出口,她是全身心效忠汤少,为他的一切克尽职守,却更明白乔毓宁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不说,花满秋来说。
白通古发现在自己人的把守下,郡王府后院发生这样的重大危机,立即请来花满秋。
花满秋不需要知道落湖事件的真相,他只恳求少夫人一个字:忍。
菊香、稻光惊而捂嘴,继则怒瞪花满秋。花满秋长跪不起,乔毓宁安静,一直、一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充耳不闻舒夫人一声声凄厉的凶手。
一个时辰后,汤少、舒相以及世家代表信阳侯贺长杨同一时间赶到郡王府。
据说靖南郡王府出事时,王公大臣们正与皇太子议事,为南方紧张的形势,为遍寻不获的英王殿下,为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
听完舒明香落湖事,整个金鸾殿即时沸反盈天,战事也不论了,众人不停地猜测:舒相之孙女对汤少情意深重,为他不惜背弃旧主,恩爱不过数十日,汤少即翻脸不认人,对待枕边人尚且如此薄恩寡情,为承诺出尔反尔,推己及人,他日皇太子登基后,对他们这些荣佳公主的旧属又待何如?
庆安帝、弘晟太子连下旨意,择出各方都认可的代表前往靖安郡王府,慎重处理此事。
分别听完控辩双方的陈词,舒相没有偏坦任何一方,只是很公正地拍拍孙女婿的肩,道声辛苦了。
舒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公爹如此轻描淡写,似乎要把女儿落水的事当成意外略过摆明偏袒外人,顿时不平,指骂乔毓宁恶毒,犯下这么伤天害理的罪都不追究是什么鬼怪投胎的等等。
汤怀谨冷冷一个眼刀飞过去,舒夫人噎声,舒明香得知汤少威胁母亲而不对乔毓宁那边采取任何措施,又闹起来。她喊道:“你不要后悔!我一定叫你后悔!”
舒夫人忙劝小产女儿不要动气,舒明香扑在母亲怀里,哭得快要断过气,反复喃喃:她好后悔不该听信甜言蜜语上当受骗,早知今日,她宁可带着秘密跟某人一起去地狱。
信阳侯贺长扬突然出声道:“由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本侯愚顽辩不出真伪,尚需懂得案理的其他官员协助,不妨请大理寺卿秉公审理,二位以为如何?”
汤怀谨挥挥袖,些许小事闹上公堂置他郡王府脸面于何地。信阳侯轻微自责考虑不周,问道:“郡王有何高见?”
“今日,谁当值?”汤少冷淡地问道,一语将关注点从两位当事人移到下人身上。
舒明香那儿哭声微止,继而又痛哭,与舒夫人的安抚声紧紧交织在一起。两个大丫环站出来,说夫人近日见荷园风光好,下贴邀舒夫人来赏景,顺便说说女儿家心里话。
当时,门人来报舒夫人到了。舒明香懒惫,不能亲自前去迎接母亲,就派两个贴身丫环去接人。丫环们想着郡王府从来守备森严,也不怕外人闯入惊拢夫人,便独留夫人在亭中休息她们去接人。
待她们接到舒夫人赶往荷园,却只见郡王妃将自家小姐推进荷花湖中。
乔毓宁这边历来都是两个大丫环在明,另有无数人暗中守护。怎奈近来少夫人好玉埙,一曲出,万径人踪灭。众人无法跟得太近,又恐少夫人有所闪失,便用了个抽签的办法,谁抽中,谁当日近身守卫。
这日,正好是稻光抽中守签。
稻光出列说道,当时少夫人要独处,甩开她走进花园深处,她就远远地跟着。少夫人进荷园时,正好菊香找她说话,一时没留意,等她察觉到异样到荷园时,舒小姐已然落水。
也就是身怀绝技的稻光到得比养尊处优的舒夫人她们还晚,如果不是她在说谎,那么,她就是看到了什么却在包庇某人。
舒夫人用吃人的憎恨死瞪郡王妃,菊香金荃等人眉头微皱,虽然在汤少面前必须说实话,但有舒府人在场显然不合适,她们不解稻光这么做的用意。
菊香猛然出列道:“婢子跟在后面,见到舒小姐手持金步摇欲害郡王妃。郡王妃是为自保,方反手推人,非故意之过。请郡王、侯爷、相爷明察。”
“你说看到就看到,她没看到,你跟在她后面反而看得到?”舒夫人训骂道,“那你说,那支金步摇多长,什么款式,我女儿哪支手拿着要害她?”
菊香早从少夫人的描述中得知凶器式样,信口道来。
舒夫人冷呸一声,她打个手势,身边跟着的丫环当即打开梳妆台上首饰柜,十数支精美的金步摇各就其位,没有一个空位。侍女红着眼眶解释,小姐恐步摇尖锐伤着腹中胎儿,早就不用了。
至于菊香所说的丹凤衔珠样式的金步摇,是十多年前的旧款,她们小姐只喜欢翡翠双鸟点明珠这种新款式。
另外,舒明香出身大家,又嫁予新晋郡王,年轻富有又俊美,如此身家,她从来不到小作坊打造首饰,京城第一坊美人郭是她的首选,其打匠师傅是她的御用首饰提供者,故而她的每件饰品都有出处,小至米珠大如珠冠在京中金银楼都有登记。
此事也可做为舒明香没戴步摇更不会用它伤人的一个佐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