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驭风不相信天意,可是看着面前的离婚协议书,他双手抵在眉心的确觉得这像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只是一点也不好笑。
他不要这样的洒脱,他要的是那个全心全意依赖他、恋慕他的辛月。
说是协议书,其实只是一个形式,按照她的意思,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划分和协议,她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存款、公司股份,似乎对她来说都是毫无相干的东西,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列明,就连赡养费也看得出是她的意思、律师的手笔,中规中矩,没有一丝半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沈驭风捏着那几张薄薄的A4纸,不想去看却又不得不研究透彻,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研究一份如此简单的合约书。其实他只要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一式两份,就算生效了,她和他只需最后到民政局把红本换成绿本,婚姻关系就算解除。
原来结束一段婚姻比当初缔结的时候还要简单百倍千倍,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席开百桌,没有婚纱礼服,也没有他的冷淡和她的期待...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豪门深苑里常常上演的为了金钱和争一口气而发生的你死我活的争斗都没有,她温顺平和,仿佛结束这一切对她而言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或者,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沈驭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窗外被夕阳余辉渲染得金黄一片的城市,又重新看着协议书上辛月两个娟秀的字迹,抓起合约书塞进包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她就这样一声不吭、一无所有地退出了,他的生活,他们的生活还只开了一个头而已,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能够挽回这一切!
可是当他回到沈园,才发觉一切都变了,辛月已经不住在这里,少了她的呼吸,这儿的花花草草、雕梁画栋仿佛都蒙上一层灰色,活力不再。
他闯进去,看到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并排放在地上,HelloKitty的图样,粉红粉白的色调显得幼稚又喜庆。
这是辛月的箱子,一年之前,她就是用它们装载着她对后半生幸福的期待搬进沈园,那只无嘴的小猫一脸稚气无辜,还出现在新娘子的睡衣上,像极了它的主人,安安静静地住进这园子里,渗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是如今竟要和主人一起离开了。
辛月说过今天会来沈园收拾东西,彻彻底底地从他的生命中分割出去。
他不是赶巧,他是算计,知道在这个时间赶回来,能迎面碰上她,也许在她的面前抖开那份离婚协议,他们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他是商场上的谈判高手不是吗,今天就发挥一下他的谈判技巧,让她留下来吧!
以前他对她无心的时候,两人已经有过太多的巧合,上天不会再那么眷顾他了,或许辛月今天走出沈园,他们再要相见就难上加难!
千千万万的人潮中遇见一个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只是刚刚好的遇见,原来真的那么难。
辛月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并没有亟欲逃避的意思,她就坐在箱子旁边的软塌上等他,以往她都在这儿半坐半躺地等着他下班,为他亮一盏灯,柔软的晕黄的灯光在黑暗中透着家的味道,是父母都不曾给过的贴心温暖。
这竟已是最后一次看到她坐在这里等着他。
沈驭风走过去,才张了张嘴,辛月就站了起来,她看向他的眸子很亮,像他们第一次约会见面的时候所看到的那样,璨如星子,而不是像那天在江边一样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她已经恢复了理智和平静,柔柔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责备和怨怒,即使有伤心,也不是针对他的。可是这样的她,反而更让沈驭风如鲠在喉,他宁愿她大哭大喊,诉说他对她的不公平。
"真的要走?"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辛月点头,"我回来收拾点随身要用的东西,我的书和布偶们一时还带不走,能不能先暂时放在这里几天,等我找到公寓就来搬走。"
"好!"沈驭风答得很干脆,顿了顿眉又蹙起来道,"你现在住哪里?还没有找到地方住,干嘛急着搬?"
辛月苦笑,没人比她更清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住在两人世界的家里会给人造成多大的困扰。
"我暂时住在单位附近的旅舍,很干净,而且上班方便..."
"不行,住到凯悦去,那里也离你们单位很近,但条件好很多,也放心一些!"沈驭风一听她住在旅舍就心里咯噔一下,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怎么能让她一个单身女人常住!
"不用了,我..."
"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我会安排!以后我会每个月开一张支票给你,你要是没空来拿,我送到你的律师那里!"
沈驭风难得强硬,她什么财产都不要,还如此克扣自己的生活,他能为她做的不多了,也只有眼下这么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辛月没再多说什么,算是顺了他的意。她以后能跟他一争高低的机会也少了,何妨再听他一次安排呢。她今天等在这里,是有一些话想跟他说,说完她就走了,这个深幽宁静的沈园以后将不再是她的家。
直到她走,沈驭风才发觉自己一直没有把那句话问出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留下?
可是当他独自一人坐在她每天等他的那张软塌上回想起她刚刚所说的一切时,又似乎意识到,其实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留下来了。
她像一个要出远门很久很久的妻子,为他设想,为他安排,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了有她,所以当她剥离出去的时候,也不想让他受到太大的影响。
相互交缠的生命,一旦分离又怎么可能不痛不痒,可是柔弱的辛月却背着他把一切苦痛都承担下来,以为这样他会没有感觉,然后两两相忘。
他怎么可能忘的了。
他坐在摆满她心头好的客房里,虽然只是个客房,却被她打理得极为整洁温馨,鹅黄色的窗帘和同系列的白纱在窗口随风轻舞,靠墙的书架整齐有序,是她喜欢的宜家风格,当初他是瞧不上这样廉价的家具的,可是客房没有准备书架,她只能自己张罗,难得做主一次搬回这样简洁的东西,漫画放满一整个柜,小说放满一整个柜,其他的杂书文选又是一整个柜。他这才发现她真的是满腹诗书,而这满满当当的书籍和布艺就这么放在北欧风格的线条里竟也赏心悦目。
临走的时候,她说,驭风,我的书柜里每一层都放了除湿的小盒子,你的书柜里也放了,要记得定时更换里面的除湿剂,天晴的时候还可以把书拿出来翻晒,这样才不会生霉发黄。
这城市潮湿,尤其是梅雨时节,沈园的木质栈道都仿佛能踩出水来。她很细心,对喜爱的东西一向顾虑周全。
沈驭风推开自个儿书房的落地玻璃门,外面是一个大大的露台,他恐高,并不常到露台上来,这里有一把躺椅,周围是粉嫩漂亮的多肉植物,他坐在躺椅上轻晃,植物的清香像极了她身上清雅的味道。
她说,驭风,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花草,但是露台上的多肉植物好养又漂亮,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它们?有空的时候为它们浇一点水,回报很丰厚,有时它们每天都长的不一样。我想把它们挪到屋子里来,可是又怕挤占了你的空间...放露台上,你的恐高症...没关系,我让张嫂他们有空去浇水吧,它们真的很好养。
沈驭风睁开眼,眼前竟有些模糊,他拿起手边小小的一盆,看着那些挤挤挨挨的肥厚叶面上有红色的小尖顶,粉嘟嘟的一层,像她的唇瓣。
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它们?
就像当初试着喜欢我一样...
他懂得她心底想的是什么,觉得她很傻,而他跟她一样傻。
他喜欢她,很喜欢,比她想象的程度要深,比他以为的时间要早。
喜欢到离不开,喜欢到动了收藏的念头。
可是他却没有资格再说出口。
厨房的冰箱里,塞满了食物,门上摆满饮料啤酒和酸奶,瓶瓶罐罐和新鲜蔬果在冷藏室分层摆放,全都是他吃惯用惯的牌子和口味。
她说,驭风,冰箱里的食物每周都要更新,过期的酸奶和饮料千万不要喝,水果腐烂了也不要碰。如果没有时间采购,老李和张嫂他们会帮你。你喜欢的东西我列了张单子给张嫂,应该不会出错。冰箱里有两个玻璃罐子,装的是我炒好的肉酱,下面或者炒菜的时候可以舀一些增味体鲜,有点辣,不要多吃。给你买的膏方都放在冰箱的储藏格里,每天早晨空腹用水冲一杯喝,不要忘记。
她说,他喜欢吃的菜和汤,她已经把食谱写给张嫂,想吃的时候仍然可以吃到。
她说,爸妈那边不要太拂逆他们的意思,她已经跟他们大致说过事情的经过,他们迟早都会接受的。妈妈心脏不好,你和爸爸记得提醒她每天按时吃药...噢,以后要改口叫伯父伯母了。
她的小脸微红,终于显出尴尬和不舍。
沈驭风问她,你就没什么要求吗?
钱财房产她全都不要,他想给一点点补偿都做不到。
辛月扬起小脸说,有,驭风,我想请你帮我瞒着我爸妈离婚的事,爸爸刚做完搭桥手术没多久,经不起任何的刺激。
提到岳父,沈驭风心中的愧疚更甚了,如果辛乐风知道他当初答应跟辛月结婚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借壳上市,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背着父母摆了他们的老友一道,还折损了辛月一生的幸福。
他对不起她。
"好,我答应你!"如果可以,他希望辛家二老永远都不会听到女儿离婚的消息。他们一家人都很好,理应得到幸福平静的生活。
可是现在的他,连笑着祝福她找到更好的归宿都做不到,他想她念她,只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边,继续在沈园做年轻的女主人,可是她却已经不属于他了。
最后的拥抱,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辛月把眼泪洒在他的胸口,轻轻地问:"驭风,你是喜欢孩子的吧?"
他点头,他至今仍然记得当初伤她时她的哀绝,对于这个问题他不再坚持。是的,他是喜欢孩子的,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一个好爸爸。
"嗯,那么,要好好对她和你们的...你们的孩子!"她哽咽,他是喜欢周黎的吧,那么他们三个人的死局,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沈驭风在揉皱的协议书上签字,每一笔下去,手都在轻颤。
他已经不习惯这样孤单的独处,却也不适应再跟其他人过两人世界。所以当周黎暗示她要再度搬回沈园来住的时候,沈驭风只是一径的沉默,然后摆手说不急,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