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很漂亮!"林夫人赞美金小瑜,含着淡淡忧愁的美眸又转向儿子,似乎是在夸赞他的眼光好。
她讲起很多过去的事,金小瑜才知道原来林嘉恒的父亲林子豫当年爱慕的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金小瑜惊讶地合不拢嘴,她从未想过他们两家会有这样的渊源。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起来,让你们晚辈见笑!只是嘉恒说你爸妈都已经去世,你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让我讲给你听听!其实都已经是回忆了,留在这世上的也只有我一个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林夫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青瓷茶碗上,她理应是已经豁达想开的人了,可今生恐怕都被这愁丝缠绕,怎么也做不到完全通透。
"您的病...也和这个有关吗?"金小瑜不知怎么的声音哽咽,落下泪来,她想不到母亲竟然还被其他人摆在心上,面前这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是不是终其一生都因得不到丈夫的爱而无法开怀?
她应该很爱林嘉恒的父亲,也很爱他这个儿子吧?每次说起他们,她的眼神那么温柔,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一样!
"傻孩子,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得来的病。你们年轻人总喜欢把这些联系到一块儿去,嘉恒也是,总是怪他爸爸对我不好,其实...他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
林夫人也红了眼眶,如果不是对丈夫一往情深,又怎会有这样的感伤和怀念,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不能随丈夫一同离世相伴的遗憾,她甚至羡慕金奉国夫妇如今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愿望能够达成。
"不说了,怪伤感的,你们还年轻,以后路还长得很,听这些做什么!小瑜啊,你有空多过来坐坐,听嘉恒说你的红酒洋梨也做的很好吃,哪天也做给我解解馋,当初这道点心还是你妈妈教我做的呢!我有点累了,先上楼休息,你们再聊会儿,年轻就是该多相处知道吗?"
金小瑜说不出话,眼泪倏倏往下落,看到林夫人起身要离去,鼓起勇气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林伯父是怎么去世的?"
林夫人脚步一顿,或者说动作没有停顿,只是慢了下来,像一部老电影默片,一幕幕过往在回忆里回溯飞奔,瞬间就是一个世纪。
"车祸!"她回答的声音依旧柔软,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说完了一件让她此生最感疼痛和无奈的事。
这两个字,让她和爱人阴阳永隔。
林夫人走了,茶室里留下金小瑜和林嘉恒两个人,他拿了手帕为她拭去泪水,平静却掩饰不住苦涩地向她解释,"从我记事开始就觉得妈妈不开心,爸爸太严肃,尤其是对我,管教和要求都太高,我生活很辛苦,却没有人心疼和诉说!我一直觉得爸爸是因为讨厌妈妈和这段婚姻,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这个附带品!"
金小瑜抬起泪眸看他,不,怎么会,她从林夫人口中听到的,明明是对他的满满关爱!他怎么会以为自己是个附带品?看似骄傲优秀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爸爸年轻时候爱着别的女人,跟妈妈的婚姻只是将就,甚至这么多年过去,还跟那个女人藕断丝连!我本来不该这么早就接手公司,可是父亲一夜之间就走了,去机场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车毁人亡。不仅是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妈妈也倒下去了,心肌梗塞,费尽全力才抢救回来!你猜的没错,这都跟你的父母有关,我爸爸出事的前一天,你妈妈来找过他,求他想办法救你父亲出来!"
"不...我妈妈..."金小瑜不相信妈妈会跟其他男人有苟且,她只爱父亲一个人,只爱他们的家。
"现在你能明白我那时的恨吗?没有给过我多少温暖的父亲突然离世,还是为了其他女人的家庭!他让妈妈一辈子都沉浸在情伤里,连笑容都忘记,却为了其他女人...差点拉着妈妈一起丧命!虽然不够有人情味,但那也是我的家啊..."
"别说了,嘉恒,请你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小瑜,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我做的事,妈妈什么都不知情,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固执地想让占据了父亲心房一辈子的女人不好过,却发现她已经死了,丈夫在坐牢,女儿离了婚刚刚从牢里出来,落魄可怜得像一只小白兔。既然这个女人让我和妈妈都这么不快乐,我就让她的女儿来补偿,禁锢她的自由,不让她再有幸福的婚姻,只能在我身边服侍我和妈妈,然后看着我和其他女人恩爱,心里没有她,当她是一个奴隶、玩偶、摆设..."
"够了,我不想再听,一个字也不想听,我不想再见到你!"
金小瑜站起来要夺门而出,却被林嘉恒从身后追上来猛地抱住。
"你不是要坦诚吗?我心里最原始、最龌龊的打算就是这样,现在已经没有隐瞒全都告诉你了!可是我根本从一开始就输了,先动心的人是我!开始还想将错就错,后来恨不得把错误的开端全都抹掉,真心诚意地跟你结婚,带你回美国见我妈!这样的情形,你让我怎么能把原先的打算全都向你坦白?可是小瑜你仔细想一想,从我们认识至今我可有真正付诸实施去伤害你的事?"
金小瑜被她有力的臂膀环住,动弹不了,眼泪也凝住了,"难道让我父亲冤死狱中,让我们父女连最后团聚的机会都没有,还不算吗?"
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却像重锤打在林嘉恒心头,他的坚持和勇气一下子碎裂开来,环住她身体的手都不由地放松了力道,一点一点松开,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怀抱。
"那是意外...小瑜,我没有想过让任何人死!我阻挠他保释,只是因为不想让荣靖霄借此重新赢回你的心!就算要救你爸爸出来,也该是由我来做!我只是想拖延,想等荣靖霄完全放手,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期间病发去世!"
金小瑜安静地看着他,明明眼里还有泪,却是轻轻地笑了出来,"林嘉恒,这个理由,我前不久已经听过一次了,你不记得了吗?"
他和荣靖霄去十里铺救她的那一回,他隐瞒了冲进火场救人的其实是荣靖霄,甚至根本没让她知道荣靖霄也去了那里,他的理由也是一样——他怕荣靖霄抢在他之前赢得她的信赖和真心,怕功劳簿上少了他的名字!
可是摸着良心问问,他自己有没有过私心,在她父亲带着遗憾病逝的时候、在荣靖霄被火烧成重伤差点命丧火海的时候,他有没有过那样的想法,觉得事情就这样发展了,也不错!
金小瑜不敢再进一步深究下去,捂着嘴压抑住啜泣和宽要决堤的情绪,只想逃离他,逃离他造成的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为父亲冤屈奔波的那些日子、在感情被视如敝屣的婚姻中,还有在和荣靖霄重逢后被他霸占欺负的时候,都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有一个王子,可以没有白马和宝剑,却威风凛凛、高贵勇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解救她于水火。
她也以为林嘉恒就是那个王子,是能最终给她幸福和快乐的男人。
可是这样一场欺骗,这样一场心伤,这样一幕幕死亡和鲜血糅合出来的童话,却残忍非常,回想起来不忍卒睹!
发生过的事,忘得掉的叫过去,忘不掉的叫回忆,所以她要逃离,要远远离开这里,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不愿让她已经满目疮痍的回忆再添痛极的一笔!
金小瑜走了,林嘉恒无力得连哭泣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具被风干的壳,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直到林夫人给他披上一件外套,温言道,"外面起风了,进来吧!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与其在错漏上缝缝补补,不如重新来过!"
林嘉恒惊异地回头看着妈妈,"您知道什么?"
"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我逼你高叔叔告诉我的,你别怪他,我们都只是不希望看到你痛苦万状罢了!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爸爸爱过小瑜的妈妈,但我怀了你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相爱的了,他很爱我,真的,只是我的抑郁症无法根治,不是他的错啊..."
"妈..."
林嘉恒泪水滴在母亲肩头,林夫人拍了拍他,"过去是我和你爸疏忽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林嘉恒摇头,现在这一切,正如母亲所说,都已是如烟往事了,他误解的、做错的,让他失去得太多了。
"妈,我想她,好想她..."
林夫人叹气,她也不知这样的两个人,是不是还真的能够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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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墓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萧瑟感。
秋天尚有遍地金黄的落叶和晚开的金菊点缀在层层绿茵之间,可是经受过北风和大雪洗礼的冬日却只有墓园里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白色墓碑和叶儿零落的枝桠。
金小瑜站在父母的墓碑面前,手中的花束一直抱在怀里,像是在这片寂寥中唯一的依靠。
已经没有容纳她栖身的温暖怀抱,走了的、忘了的、欺骗的、真真假假的,到如今她是真正无依的一个人了。
不知父母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爸爸,妈妈,前天我见到了一位你们的故友,听说了很多你们过去的事!以前你们总是不肯跟我讲太多你们年轻时候的故事,总说我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可是真的到我懂得的时候,你们又不在我身边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那时也经历了这么多分分合合,爱恨纠缠!"
金小瑜很伤感,从林嘉恒的别墅跑回来,闷在房间里,除了伏在床上半梦半醒地哭泣,什么也不想做,一整天不吃不喝,就像大病了一场一样,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她根本没法去恨。
林嘉恒的父亲是为了帮她爸爸才遇上了车祸,他恋慕过她的妈妈,却把爱转化成友情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她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时那样的处境,能有几个人像他那样肯帮他们?不装作不认识他们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林夫人没有因此而迁怒于她和她的家人,平和温柔地把一切都看开放下了。
这样的林家人,让她怎么去恨?
只是林嘉恒的欺骗始终让她无法释怀,而且说真的,他坦诚的那些最初的城府,真的伤到她了,伤得很深。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充满感恩和信赖的感情是建立在这样的初衷之上?
人生最美,不过初见,可是看看他们的初见,不堪成了什么模样...
父母不言不语,只有墓碑上慈祥的笑脸安静地看着她,像这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无声无形,照在身上却暖暖的。
哪怕只是这样,她也觉得满足了,之前心中的焦躁狂乱平息下来,她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花束终究还是脱离了她的怀抱,静静地放在墓碑面前,金小瑜的手指抚过父母的照片,然后赶快擦去眼眶中掉落的泪滴。
明明想好了的,就算伤心难过,今天到这里来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流眼泪的。
金小瑜拢了拢外衣,将脖子上的围巾系好,碰到到那柔软的触感,心中微微一颤。
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有时发呆和恍惚,出门时走的急,随手拿了一条围巾,直到出来了系在脖子上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她才发现是荣靖霄那个下雪的夜围在她脖子上的围巾。
他的围巾。
这段时间感慨的事情太多,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原本没有在她心中激起太大的波澜,可是这一刻,回忆起他亲手把围巾戴在她脖子上,用他惯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说着看似责备实则关心的话,还有他的触碰、他的亲吻,都轻柔美好得像一个梦。
就让她以为那是一个梦吧,是她年少时候,还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做过的梦...
"这不是小瑜吗?小瑜!"
金小瑜刚从一级台阶上下来,就听到了蓝素的声音,回头去看,果然看到一身灰色衣裙的蓝素,很是有些意外。
"素素,你怎么会在这里?"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陪老板一家子来的!"蓝素用了成语,却是没好气地说着。
"荣家?他们今天也在这里?"
金小瑜没想到这么巧,会在墓园这样的地方遇到荣家人。
"是啊,你忘了,快冬至了,最近是扫墓的高峰!你今天来不也是为伯父伯母扫墓吗?"
金小瑜笑笑,一年之中,她并非只有清明和冬至才来祭扫,平日有空或是像如今这样有很重的心事,也会到父母这里来寻求片刻宁静,所以冬至这样特别的日子反而倒是忽略了。
"素素?"
不远处高大俊逸的男人走过来,在蓝素身边站定,看到金小瑜,略一沉吟,便牵动嘴角笑道,"金小姐,多年不见了,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
"你好!"金小瑜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是荣靖毅同父同母的大哥,荣靖轩。
的确是多年不见了,上回看到他,还是她和荣靖霄婚礼的时候,荣靖轩从美国赶回来喝喜酒,他温文尔雅,气质内敛,与家族另外这两个弟弟外向跋扈的性格很不一样。
造物主真是不公平,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点婴儿肥、留着齐肩长发的小姑娘了,时光却好像没有在荣靖轩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旧是颀长的身材,黑发剑眉,眼神温和却又坚定,薄唇不是时刻都在笑,却抿成亲和的弧度,不像两个弟弟那样看来锋芒毕露,一旦笑起来,是荣家男人特有的、惹人嫉妒和遐想的俊朗,眼角甚至连皱纹都没有。
他竟然还记得她,——不过数面之缘的"弟妹"!
蓝素笑起来,"是啊,都忘了你们认识,还差点一本正经地介绍一番呢!大少还有事要回公司,我去取车送他回去。荣家...其他人还在前面,可能还要一会儿才会结束。"
金小瑜点头,旁边的荣靖轩却接过蓝素手中的车钥匙道,"最近公司太忙,你们姐妹难得遇见,好好聊一聊,或者去小聚吃个饭也没关系!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不认得路,我的事情一时也处理不完,有需要你帮忙的我会发到你邮箱!这几天辛苦了,放你一点假期也是应该的!"
荣靖轩半侧着身子,俯身看着蓝素,话语间竟有若有似无的宠溺。
蓝素却浑然不觉,只是感激地说道,"那好吧,你路上开车小心!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机!"
荣靖轩颔首,又向金小瑜道别,才顺着长长的阶梯走下去。
蓝素吁出一口气,转头才发觉金小瑜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金小瑜摇头,拉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素素,你...现在真的不跟荣靖毅做事了吗?"
蓝素不在意地一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是啊,我还是秘书,不过调到大少那边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骨气?我应该一走了之的!"
"不,怎么会!大概很多年不见了,我见到大哥...见到荣靖轩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想到你在他身边工作都已经适应得那么好了!"
"大少人很好,很随和,不会无端挑剔,更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无理取闹!但我也不可能一直在荣氏待下去,希望跟在他身边多学点东西,也在他回国的这些日子尽量帮他..."
"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要帮到人家床上去就好了!"
荣靖毅透着凉意的声音紧绷绷地传入两人耳中,她们转过身去,才发觉荣靖霄和荣靖毅兄弟俩从高处的台阶走下来,离她们已是咫尺距离。
蓝素脸上的姣好明艳全都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冻结成冷肃,或者该说是冷漠更恰当些。
她拉起金小瑜道,"走吧,这附近有一家韩式烤肉店,味道很好,菜式又多,最适合冬天吃了,我们去试试看啊!"
金小瑜还来不及作答,身旁的蓝素已经被一把拉开了跟她的距离,她一惊,回头去看,脚下踩到楼梯的边缘,差点滑倒,幸亏荣靖霄眼明手快扶住她。(未完待续)